程信之沉默不语,程允之咻咻的生着气,忽听听差来报告:“大少爷,总司令来了。”程允之没来由的悚然一惊,问道:“怎么事先没有电话?平常不都是要先戒严的吗?”那听差说道:“据侍从室的人说,总司令认为虽然明天才是正寿,大张旗鼓的来上寿,似乎对寿星公不敬,所以总司令特意提前一天过来。”
程允之问:“总司令人呢?”那听差恭敬的答:“已经去后面小书房了。”
程允之微松一口气,说:“那我马上过去。”转过脸对程信之道:“我们回头再说,你先去陪静琬在房间里休息一下。”程信之微微一笑:“谢谢大哥。”程允之哼了一声,掉转头就往外走去了。
所谓的小书房,其实是一处幽静的院落,平时只用来接待贵客。慕容沣偶然过来,便先至此处休息。这里的一切布置都是古雅有致的,船厅中庭院落里,疏疏的种了几株梨花,此时已经是绿叶成荫子满枝,慕容沣负手慢慢踱过来,忽听前面的侍从官厉声喝问:“什么人?”抬头一瞧,只见船厅的窗子大开着,一个七八岁的半大小子,正轻轻巧巧的从窗中翻出,落在地上,见着实枪荷弹的侍从官,顿时收敛了笑容,垂下手对着慕容沣规规矩矩叫了声:“父亲。”
慕容沣眉头一皱,问:“你怎么在这里,你母亲呢?”那半大小子正是慕容沣的长子慕容清渝,慕容沣向来教子严厉,侍从官见他这样问,无不捏了把冷汗。慕容清渝犹未回答,忽听窗内有小女孩子稚声稚气的声音:“渝哥哥,等等我。”紧接着红影一闪,只见一个小女孩翻上了窗台,不过三四岁的光景,头上戴着一顶大大的帽子,帽上插了几支五颜六色的羽毛,一张白净甜美的小脸儿,倒被帽子遮去了大半。她将帽子一掀,只见乌溜溜一双眼睛,黑亮纯净如最深美的夜色。她本来骑在窗台上,就势往下一溜,只听嗤啦一声,却是她那条艳丽火红的篷篷裙,被挂破了一个大口子。她摇摇晃晃站稳了,回手大大方方拿帽子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尘,抬起头来向他甜甜一笑,露出左颊上深深一个小酒窝。
慕容沣只觉得心中怦得一跳,四面春光暮色,无限温软的微风,静得如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天地间唯余那小小孩子乌黑的一双眸,清澈得教人不敢逼视。他不由自主温声问:“你叫什么名字?”小女孩子捏着帽子,神色有几分警惕的看着他。清渝担心她是害怕,在一旁道:“父亲,她叫兜兜。”慕容沣哈哈大笑:“怎么叫这么稀奇古怪一个名字?”兜兜撅起嘴来说:“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妈妈说,是爹地给我取的名字,爹地说了,我是大姐姐,就叫兜兜,等我有了小弟弟或是小妹妹,就叫锐锐,有了小小弟弟或是小小妹妹,就叫咪咪,这样合起来,就叫兜锐咪,如果再有小小小弟弟或是小小小的妹妹,就接着兜锐咪法梭拉西……”她那样娇软的声音,像是嫩黄莺儿一样婉婉啭啭,听得一班侍从官们都忍俊不禁。慕容清渝看慕容沣亦是微笑,他自懂事以来,甚少见父亲有如此欣悦的表情。慕容沣嗯了一声,问兜兜:“你爹地人呢?”兜兜小小的眉头皱起来:“他在和大伯说话,大伯很好,给我糖吃。”突然又撅起嘴来:“妈咪不许我吃。”
慕容沣见她缠七缠八讲不清楚,于是问清渝:“这是你小姨家的孩子?”清渝说:“不是,她是四舅舅的女儿。”慕容沣怔了一下,忽见兜兜伸出双手,向着他身后扑去:“妈咪……妈咪……”只听见一个又焦急又担心的声音:“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妈妈四处找不到你,可急死了。”这个声音一传到他耳中去,他觉得如同五雷轰顶一样,脑中嗡的一响,四周的声音再也听不到了。整个人就像傻了一样,连转过头去的力气也没有。只听到自己的心脏,砰咚砰咚,一下比一下跳得更急,像是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那里。
仿佛过了半生之久,才有勇气回头。
那身影映入眼帘,依旧如初清晰,记忆里的一切都訇然鲜活。如同谁撕开封印,一切都轰轰烈烈的涌出来。隔了十年,隔了十年的前尘往事,原来仍旧记得这样清楚,她鬓侧细碎的散发,她下巴柔和的弧线,隔得这样远,依稀有茉莉的香气,恍惚如梦,他做过许多次这样的梦,这一次定然又是梦境,才会如此清晰的看见她。
静琬蹲在那里,只顾着整理女儿的衣裙:“瞧你,脸上这都是什么?”无限爱怜的拿手绢替女儿抹去那些细密的汗珠,一抬起头来,脸上的笑意才慢慢的消失殆尽,嘴角微微一动,最后轻轻叫了一声:“总司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