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松年乜他一眼:“光说好话有什么用,你赶紧想办法啊?”
齐金明说:“我能有什么办法,我的办法就是一把火把这儿点了,趁乱把人弄走。”
辜松年道:“这也太粗暴了,我他妈坐着轮椅呢,你让我怎么跑?”
“嘶——”齐金明脖子顶得太痛,换个姿势,更不适应,呲牙咧嘴,“要不这样吧,你说自己不行了,走为上计,把我留在这儿放火。”
辜松年说:“虽然这保全了我,但是把你留在这儿显得很说不过去,东家都走了,伙计怎么能留在这儿呢。”
齐金明耸耸肩:“你就随便把我输给谁呗,我就留在这儿,然后你就跑吧。”
两人一合计,这也就是最好的办法了,遂一拍即合。辜松年被齐金明架着胳膊,从马桶转移到轮椅上,然后推出厕所,门外赌场保镖看到二人出来,只道是瘸子上厕所比较麻烦,时间长一点也正常。
他们俩出了厕所,一路往主厅走,回到了赌石桌上,众目睽睽望着他们。辜松年方才赌没了筹码,见状不好,借口尿遁,和齐金明跑到厕所商量办法。他对这个挚友之子其实很不满意,不仅霉他,而且出什么主意都是一把火点了算完,不懂他辜家的灵活圆融。
齐金明把他推到桌旁,居高临下地看他,齐金明知道他是心软了——任谁看了都心软。那个小孩就站在筹码堆边上,剪妹妹头,头发很黑,肤白唇红,一双大眼睛呆若木鸡,他不知道被爸爸带到这儿来是要干什么。谁都知道他被输给别人后会发生什么事,但这儿不是北京,也不是东京,这里是仰光,这儿默许一切事情的发生。
齐金明也知道辜松年为什么心软,这小孩和辜小鹏差不多大,物伤其类,难免多情。齐金明想着想着,思维就跑偏了,他想白云天和辜松年,两个人都是老A,到底怎么能生个小孩出来?辜松年总告诉他,小鹏是高科技的产物,齐金明心想,日本医学比中国发达,也许真是如此。
桌上突然爆发出一阵嘘声,齐金明一下回到现实,有人玩味地看他。他才发现辜松年随便指了块人头大的石头,让人用电锯开了,里面不清不透,无绿无水,算是砸了。辜松年手边早已没有筹码,他刚才已经说了,要是又输了,就把这个伙计抵给你们。
齐金明早就不是十六七岁,他现在就算在几个东家中间不断倒手,也能照样波澜不惊。他笑嘻嘻地,从辜松年后面走到庄家身边,背着手冲对方鞠躬一笑。庄家显然对他很满意,齐金明长得成熟,其实才刚二十出头,却已经像个三十的人那么经验丰富、风骚直给。
挥一挥衣袖,辜松年退了,不带走一个筹码,还在仰光留下一个笑料——没见过把大伙计都赌输了的。他离开的当天晚上,齐金明上了庄家的床,在孔雀翎羽绣的丝被上施了关节技,把人勒得半死。他趁着对方大脑缺氧的当儿,掏出打火机点燃了窗帘,接着翻出阳台,跑到花园中去。小孩坐在脚腕高的草坪里,正在用花生花编花环,见他气喘吁吁跑来,便送了他一个花环,就戴在手腕上。
齐金明摸了摸花环,笑眯眯地说:“小朋友叫什么?”
小孩说:“蓝田。”
齐金明问:“陕西那个蓝田?”
小孩摇摇头,表示不懂。
齐金明说:“没什么,跟我走吧。”
小孩乖巧,伸手牵他,他则粗暴,一把把人扛上肩膀。火势渐渐大了,趁着保镖都去救火,他扛着小孩,几步踩上围墙。齐金明没有即刻离开,而是骑在墙头看了好久,缅甸这时正是盛夏,摄氏四十三度,烈火熊熊,舔卷一切,在他眼底燃烧。他越看越笑,并未意识到自己的残忍,他向来不知自己遗传了另一个父亲的恶,最喜欢混乱交加,烈火烹油。
齐金明带着小孩回到驻地,又同辜松年匆匆逃回日本。他们丢盔卸甲回到府里,伙计们见了大骇,连忙联系私人医院,给辜松年添了副人工膑骨。齐金明仔细观察了,辜松年走路似乎同正常人无异,但生活还是受到一定影响。
在鹤庐中,齐金明盘坐在地,给两人倒了杯清酒:“你腿瘸了以后打算怎么办?”
辜松年道:“日本虎狼环伺啊,白云天失踪多久了,我又瘸了,恐怕呆不下去,收拾收拾该回国了。我还有个外甥,培养培养以后当接班人吧。”
齐金明想到回国后在广西莫名失踪的白云天,也是伤脑筋,他啧一声表示苦恼,点了根烟放到嘴边:“行,你去哪儿我去哪儿。”
“别抽了。”辜松年指指旁边,蓝田就在一旁,穿了件粉色和服,像个日本小人偶。他努力学着日本人跪坐,却不习惯,一直歪倒在地。辜松年看了忍不住笑,又说:“有小孩儿在。”
齐金明说:“哦。”顺手把烟在矮几上碾碎。木几来自江户时代,这就留了黑痕,辜松年看到他这些动作,简直咬碎一口钢牙,碍于旁边有小孩,不好骂什么脏话。齐金明看了暗笑,端起酒杯闷了一口,又说;“我看你是托儿所开上瘾了。”
辜松年懒得理他,转而把蓝田抱到身边来,教他说一些谎话,用于保护自己。比如胡乱编造往事,把事情颠倒交杂着说,改变时间地点人物,永远不要说实话,不要让别人一下摸清底细……蓝田乖乖听着,一直点头。他的眼睛是杏仁状,黑眼仁很大,含着一汪水,水里映着东京夕阳,还有一池芦苇,芦苇间有白鹤盘旋飞舞,久鸣不息。
从这日起,辜松年为他取了新的名字,蓝田盛产玉,取此寓意,在官方文件上,他的名字是辜玉郎。
辜松年乜他一眼:“光说好话有什么用,你赶紧想办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