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你一定要相信他。”

我脸红起来,不知道该如何应答。萨沙再交代我几句就离开了诊疗室,我想现在也是时候离开了。

临走前,我看到萨沙正在为一个年轻女孩包扎受伤的手臂。他的动作是那样轻柔,就像圣经里的好撒马利亚人,生怕让女孩儿皱了眉。他一边缠绕纱布,一边笑着与她说话,这样一个人,似乎和古拉格,契卡,克格勃毫无关系。

我想,他的灵魂和那些真的毫无关系。

时局的动荡超乎我的想象,时间很快来到了六月。东柏林的夏天从来没有这么愁云惨淡过,我犹记得那天驶过斯大林大街的坦克的轰鸣声。硝烟弥漫中,我突然意识到所有平静的表面下都是涌动不停的暗流。

当暗流爆发,暴风雨就会降临。

6月16号下午,我正执行外出任务后躲在吉普车里啃着冷冰冰黑面包时,车窗玻璃突然被一柄铁锤砸碎,我还来不及将嘴里嚼了一半的面包咽下,就听见一个粗犷沙哑的声音满含怒火冲我叫着:“苏联人的走狗!俄国佬的狗!”

入眼是一张沧桑的面孔,穿着建筑工人的服装,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就被他的同伴拉走。

“该死的!惹他们干什么!他们是没用的虱子,苍蝇!”

“去政府大楼!”

“撕下他们的宣传画!”

一行人从职业学校浩浩荡荡地走了出来,加入了建筑工人们游行的队伍。他们一边高喊口号,一边用铁锤砸向汽车。路边的汽车和自行车都无一幸免,他们高喊着 “我们不要人民军,我们要黄油。没用的小胡子,赶快下台。”

很快人越来越多,我意识到这是场针对近期食品价格上涨和工作时间延长的抗议,建筑工人的队伍不断向政府大楼前进。中途不断有同路者加入,示威队伍很快就超过了1000人。

情况不容乐观,尤其是对于我这种还穿着史塔西制服单独在外的秘密警察,我赶忙脱下制服从吉普车里溜了出去,躲避在街角的阴暗巷子里。不久后,成群的警察赶来,把人群驱散,不过他们很快又聚在一起。他们疯狂地撕下统一社会党的竞选宣传画,高声大骂乌布利希。一时之间连警察都有些束手无策。

“明早7点在斯特劳斯贝格广场集合。”

一个高高的领头者用高音喇叭宣布。随后,队伍暂时解散。我仓皇地逃回吉普车,发现其中的食物和水都被洗劫一空。

连我史塔西的制服都被顺走了。

我撇撇嘴,心下吃惊不小,赶忙驱车回了史塔西总部。

那里完全乱成了一团,所有高层都汇聚起来召开紧急会议,不久后各项任务指令分发到每个人手上,所有指令汇聚成一句话就是——

“协助军管会对明日的抗议活动进行镇压。”

镇压,怎么个镇压法儿?

我看到面容阴沉的蔡塞尔部长从会议室走出来后,就接到了来自军管会的专线电话,而另一边,米尔克正在召集所有的行动警察紧急集合,就连我们反间谍侦察处所有的队员都得参与行动。

时间很快来到了第二天的清晨,斯特劳斯贝格广场已经黑压压地挤满了人。

最初,人们呼吁增加工资、减少工时,但随着时间推移,口号内容发生了变化——增加政府透明度、提高生活质量……后来更发展到呼吁民主选举、开放言论、两德统一。

到了中午,参与抗议的人数已增加至3万到5万人。仅斯大林大街就聚集了超过1.5万民众。他们手里举着涂有“自由选举”口号的横幅,喊着“加入我们,一起抗议”,队伍变得愈发庞大。

我们秘密警察站在一边处于待命阶段,因为游行者们除了耍耍嘴皮子,并没有什么实际动作。然而到了下午一点左右,街道已经被人流塞满。随着交通停滞,示威呈现出越来越明显的暴力色彩,人们开始撕碎执政党的旗帜,掀翻路边的报亭。

菲利普满脸的不情愿,叹了口气,说:“走吧,现在得管管了。”

不知道是谁开了第一枪,顿时整个人群就变得躁动不安起来,突然,我听到了轰轰隆隆的嗡鸣声,在这种声音下就连枪声都变得孱弱无力,伸长脖子一看,发现街道尽头出现了几辆苏军坦克,渐渐地越来越多,无数苏联红军也从四面八方现身。

士兵和坦克将游行队伍分割,部分示威者用石块反击。最开始,我们只是放空枪以示威吓;随着清场行动的范围不断扩大,示威队伍中出现了伤亡。暴力开始加剧,不断有警察和示威者受伤。

尖叫声呼喊声此起彼伏,我在人群中和队友失散,不久后就卷入了混乱的人流里。暴力愈演愈烈,示威者们开始抢夺警察的武器,捡起石头和苏联人对干。

往日里平静的街道上顿时硝烟弥漫,灰尘冲天,我呛得咳出了眼泪,砰的一下什么东西砸在了我的脑袋上,我顿时一晕,脚步踉跄起来。

好不容易扶着路灯站稳,看着游行的领导者们举着喇叭高喊,内心只觉得一股股厌恶与无力。

这样就能改变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