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黑影手一松,渡鸦张开翅膀飞了起来。没有了之前的惧怕,渡鸦亲昵地在黑影身边绕了一圈,而后才掉头,在夜色中急冲而去,似一根脱弦的箭。

黑色人影并不在原地停留,也不看那渡鸦一眼,他迈开步子,拖着长长的阴影朝着酆都而去。

他就像是从污泥中爬出的水鬼,脚下走过的地方留下了长长的水痕,这水痕乌黑粘稠,透不进一丝光亮,连月亮也映不出倒影,若有人仔细看,会发现这水痕微微沸腾,咕咚咕咚地冒着泡,再仔细看,就能发现那些粘稠得溅不开的水泡,实则是一个又一个哀嚎着的痛苦魂灵。

“啊!”一声惨嚎响起,原来是一个过路的倒霉鬼不小心踩到了水痕上,刹那间它像是突然赤脚踩进了沸腾的油锅中,尖叫着抱着腿就要逃走。

然而那道水痕似乎有莫大的引力,倒霉鬼用尽浑身力气也不能逃离,只能尖叫着被拖入了水痕当中。

这一幕被远处的两个鬼怪看在眼里,它们都打了个寒战,哆哆嗦嗦地打开了身后的大门。

这是两个头顶长尖角、肚子大得像八月怀胎、浑身上下赤红赤红的饿死鬼。它们穿着护甲、手里持着三叉戟,正是酆都城门的守卫。

燕槐山是一座巨大的孤山,如果说它的山脊是一条蛰伏的毒蛇,山崖是毒蛇张开的利口,山崖下滔滔奔涌的河流是它流淌的毒液,那么耸立在燕槐山上的鬼城酆都就像一个巨大的宝冠。

它的城墙高耸入云,它的城门鲜红似血,灰色雾气常年包裹着整座酆都,只能瞧见若影若现的影子,像是黑暗中一头张开了鲜红巨口的庞然怪物。

轰隆隆,巨大的城门洞开,饿死鬼们哆哆嗦嗦地跪在尘土中,在那道瘦高黑影经过时,压抑住本能的恐惧,殷勤备至地呼喊起来。

“恭迎中书君回城!”

“恭迎中书君回城!”

它们的牙齿不住上下磕碰,爪子紧紧抓住地面,头颅死死低垂着。

中书君经过时又快又慢。

说他快,是因为他脚下步子迈得虽然小,但是每一步缩地成寸,眨眼间就跨越了寻常人数十步的距离,说他慢,是因为他身后拖着的阴影那么长,长到令某些鬼怪绝望。

他一路往酆都王宫走,身后拖着的水痕就像一道细长的阴影,横亘在整个酆都中央,所过之处,城中所有鬼怪噤若寒蝉,有躲在狭窄屋舍中瑟瑟发抖的,有缩在角落里颤颤巍巍的,有藏在墙根处战战兢兢的……还有的奉上香烛纸钱,企图贿赂中书君。

酆都是一座鬼城,鬼城历来阴森晦暗,月光也透不进这座亡者的坟冢。

若说这里的鬼物是灰色,那么这道瘦高黑影就是能吞噬一切的幽暗。

他的脚步没有一丝一毫的停滞,然而他身后粘稠漆黑的水痕,却在不住沸腾,鬼物越多、阴邪越重的地方,它就沸腾得愈发兴奋。

鬼灯幽浮于城中,惨绿的火苗映照出一根根不断闪烁的黑线。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