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里面传来清雅温润的声音。
鹤知知又咽了咽口水,推门而入。
走进门,便看见睢昼飒然端腕,肩背直挺如松柏,正提笔在竹简上挥就一列列漂亮行书。
鹤知知骤然看见他这派风姿,霎时被震了震。
虽然自小便知道睢昼是天纵奇才、辰星降世,但每每看到他如此超逸脱俗的模样,还是不由得呼吸微屏。
就如凡人乍见彩虹,夏虫忽见冬雪。
不论她对睢昼的心情有多么复杂,世上能存在着如此剔透惊艳之人,总是值得欣赏的。
鹤知知不由得脚步更轻了些,缓缓进去,咳了两声,站在旁边摸着鼻尖。
这里,她曾来过,所以叫她这会儿脚底心上像有数十只蚂蚁在爬。
鹤知知目光四下乱扫,好在是没看到那张宽大的椅子,心里便稍微松了松。
嗯,当做没发生过,当做没发生过。
睢昼大约还对她生着气,并不答话,长身而立,转身将那卷写好的竹简放进书架上。
鹤知知偷偷地打眼瞧着他。
看着看着,竟觉得有些眼熟,忍不住出声道:“你这衣服……”
睢昼顿了顿,侧过脸来,低头检查自己:“怎么?”
他方才淋了雨,换了一身衣裳,现在穿着的是一身黑袍,衣上纹饰是瑞兽白泽,玄黑底色衬得他越发身姿挺拔,尤其是从背面看,更显得挺括。
鹤知知疑惑地蹙眉:“你之前在哪里穿过?”
睢昼淡淡道:“这是新衣,不曾穿过。”
一边说着,嘴角一边不由自主地微微翘起。
他已经认定,知知是在没话找话。就这般想要与他和好么,真是着急。
新衣?
鹤知知却确定,她一定见过。
鹤知知凝眉细想,好半晌,豁然开朗。
因艰难地想了许久,终于找到答案时,鹤知知便忍不住脱口而出。
“我知道了,我在梦里见过,那个梦中你就是穿的这套衣袍,腰也是这样瘦,束得紧紧的,手里提着……”一把滴血的长戟。
鹤知知顿住了话头。
默默把剩下的后半句话给咽了回去。
那可不是个好梦。
毕竟她的预知梦中,睢昼不是在杀人,就是在去杀人的路上。
睢昼闻言,霎时一惊。
他身形僵住,转过身来看她。
屋中没有其他人,曈曈也被留在了门外,此时便只有睢昼与鹤知知对视着。
睢昼再绷不住清冷,从脖颈到耳根,唰地烧红。
嘴唇嗫嚅了半晌,才小声地问:“你梦到我,在作甚?”
鹤知知心道,那些梦中,你干的事可多了,只不过都是坏事,没一件能告诉你的。
于是摆摆手含糊道:“梦中场景不可细说,总之,是有些不堪入目的。”
睢昼被这句涵义极深的话砸得几乎晕眩,原本沉凝无波的如玉面庞越来越红,十分羞涩。
端着热水的点星恰巧从门口进来,听到这番对话,手不小心一松,“哐当”一声把铜盆砸在了地上,跳着进来,大喊道:“什么什么,你们在说什么?”
点星护着国师的姿态过于明显,鹤知知看在眼中,倒并不计较。
一来,点星还是个小孩子。
二来,睢昼身为至高无上的国师,又身负前后“三百年无人能与之匹敌”的光环,在许多人眼中都是掌中宝、心上月,可望而不可即的存在,好似神明化身,同他多说一句话都是亵渎,规矩甚多,这也不敬那也不敬。
这种事情经历得多了,鹤知知早就习惯。
更何况点星忠心护主,这是鹤知知早就知道的,并不以为忤。
她慢慢启唇,回答道:“我方才在说……”
刚说了几个字,就被睢昼厉声喝止:“知知!怎么能说给他听。”
点星一脸怀疑,对着他们两个左右看来看去。
鹤知知又摸了摸鼻尖。
之前都还好好的,到了月鸣殿,规矩怎么变得这么多。
看来不仅同国师大人说话需要忌讳,哪怕是他身边的小童说话,也不能随便搭话。
鹤知知被截断了话头,视线又落在了点星的手背上。
方才点星受惊泼了热水,手背被铜盆烫红一大块,还未长开的小孩儿烫出这么一块痕迹,令人看着心惊。
鹤知知嘶地吸了一口气,道:“烫伤了。”
说着把点星的手握起来,另一只手伸去轻摸试探。
点星离得近没防备,被她柔软指腹在敏感伤处一碰,吓得立刻弹跳开来。
他双眼瞪如铜铃,满面通红,“殿殿殿”了好半天,最终没说出话来,呜咽着躲到国师后面去了。
屋外的曈曈朦胧听见门里的动静,很有些兴奋,在心底偷偷给公主鼓劲。
送一个姜汤,也能送出这样的阵仗,不愧是殿下。
能看见殿下和国师大人站在一个屋子里,谁能比她还幸福呢。
乐飘飘地想了半晌,终于听见里面公主的传唤声。
曈曈连忙端着姜汤进屋。
看见公主还衣冠楚楚地站着,隔国师也还有一段距离,惋惜地无声叹了一口气。
鹤知知接过,放在桌角。
“今日,是我无理在先,请你不要见怪。”
点星闯入后,睢昼脸上的红晕就已经慢慢平复了下来,便淡淡应道:“当然不会。”
“既然母后要我修行,这些日子,我一定会潜心静修,谨遵国师大人的吩咐。”鹤知知低头行了一礼,以示诚心。
睢昼微微蹙着眉。
为何他总隐约有种感觉,知知到月鸣殿来,并不像他一样开心。
姜汤送到,鹤知知便离开了,一切都非常得体,非常完美。
她暗自加快脚步,缓缓呼出一口气。
睢昼对着她的背影看了一会儿,直到门外只剩飘飞的细雨。
点星从国师大人背后冒出头,慢慢地挪出来。
“大人,殿、殿下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