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双凤满脸苦色,她方才一刻定神,已经打发李顺去看望老太爷,心想不管怎样先稳住老爷子,别惊动惊吓了他。
可没想到,还是没提防住。
言老太爷一大把年纪了,再加上虎啸山庄昔日的威名,张守备也不敢太过肆意,便敛了怒容,正色以对。
“守备大人亲临,老朽有礼了。”言老太爷却先拱手行了礼。
张守备道:“老爷子乃是长者,不必多礼。”
“再怎么,大人也是朝廷命官,该行的礼数可不能缺,”言老太爷则陪笑道:“不过,我看大人带了这么多人,兴师动众的,莫非只是为了我们二丫头救回来的那个小孩儿?”
张守备听见“小孩儿”,一窘,他自是没见过赵襄敏,可是从那些闲人的口口相传中,早知道那是个美貌绝伦的少年,所以才成了言双凤的入幕之宾。
他当即不卑不亢地说道:“老爷子不必多问,等拿人回府,审问清楚,本官自然会给您一个交代。”
言双凤忍不住:“张大人,你当真要拿人?”
张守备还没回答,言老太爷怒道:“你闭嘴,我且没死呢,这儿哪有你说话的份儿!”
言双凤咬了咬唇,低头。
陶蛮在旁微微皱眉,想了想,仍是没开口。
却见言老太爷望着张守备,苍老的脸上挤出些许笑容:“这丫头是给我宠坏了,做事没有分寸,没大没小的。大人别见怪。”
张守备只得说道:“有您老爷子这句话,本官自不会计较。”
言老太爷道:“我想,守备大人今日亲临,自然是有铁证在手的,应是不会捉错人,我们几辈子安分守己的人家儿,当然不会干那些作奸犯科之事,也不会明知故犯,甚至窝藏嫌犯……”
言双凤听得心惊,唇上咬出一道白痕。
张守备总算露出几分笑:“老太爷深明大义,这样自是最好。我们只拿主犯,不会波及无辜。”
言老太爷也笑道:“那当然是大人的恩典……”
“爷爷!”言双凤按捺不住,大叫了声。
言老太爷怒视她道:“你是不是要活活地气死我?”
这一刻,言双凤眼中泪光转动,无限委屈,慢慢低下头去。
陶蛮在旁,心里说不上是何滋味,她本来也想要抛出吉祥,保住言双凤,可是见老太爷亦是如此,且不顾言双凤的心意,她并没有觉着如释重负,望着言双凤的神情,她心头反而沉重了几分,只好悄悄地握住了言双凤的手。
就在这时院门口人影一晃,却是朱先生走了出来。
只见他脸色惨白,神情恍惚,却又仿佛竭力自制。
张守备赶紧上前,关切地:“先生为何忽然入内?”又看他脸色不好,忙又问:“此人是否对先生不利?我即刻……”
话未说完,朱先生死死地擒住他的手腕:“不!”
张守备愣神:“什么?”
朱先生抬眸看向他面上,似是牙关紧咬,顷刻才也挤出一点笑:“这件事,是我弄错了。那信……确凿无误,是我一时情急看差。”
张守备的眼睛瞪得如同猫儿受惊似的:“您说……可是……”
朱先生制止他说下去,而斩钉截铁地说道:“张大人,今日实在不该、贸然前来,几乎错怪了好人。”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在竭力寻思措辞,却抬眼看向前方,目光直直地落在言双凤的脸上,闪烁犹疑,终于又看向旁边的言老爷子。
松开张守备,朱先生走到言老太爷跟前,拱手俯身行礼:“今日实在是一场误会,竟惊动了老爷子,二姑奶奶,以及各位,全是我疏忽所致,请各位勿怪。”
现场的众人都惊呆了,一时竟没有人开口说话。
其中,只有陶蛮跟元夕对视了一眼,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在心底生出一股寒意。
张守备对朱先生恭敬有加,可见姓朱的身份比守备大人更尊贵些,如今进了一趟南院儿,便前倨而后恭起来。直到此刻他们确信,元夕果然没认错人。
“呃,”言老太爷像是反应不过来:“怎么您是说,没事儿了?”
朱先生看了言双凤一眼,望着她泪渍未干的眼睛,甚是歉意地:“是,已然雨过天晴了,让二姑奶奶受了委屈,在下甚是过意不去。”
言双凤用含泪的眼睛呆看着他,一时也转不过来。
还是陶蛮先笑道:“我就说不大可能嘛,我们是良善之家,必然是哪里弄差了,不过老虎也还有打盹儿的时候呢,何况是两位日理万机的大人?可是无妨,我们凤丫头是个最爽利的性子,绝不会在意这些,何况事情说清楚了,万事大吉自然就好了。”
她一边奋力挽回,一边儿拉拉言双凤示意她表态:“凤儿你说是不是?”
言双凤看看言老太爷,呆若木鸡的张守备,以及仿佛做错事般隐带惴惴的朱先生:“当真无事?”
“对,已然无事。”朱先生点头,又招呼:“张大人。”
张守备走到跟前,朱先生道:“今日莽撞,差点铸下大错,你也向老太爷跟二姑奶奶赔个不是吧。”
这话简直如雷轰顶,张守备惊魂,陶蛮呆立,赶忙打圆场:“这、这不必了!小事儿而已!”堂堂守备,就算当真做错,也不必如此隆重地公然致歉。
张守备百般不解,狐疑地看向朱先生,却发现对方的眼神里是透着危险的冷冽。
他回想方才种种,目光游弋,无意中发现朱先生长袍的膝盖处,仿佛有两点模糊的雪泥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