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霖这话说得彬彬有礼,按理说再大的火都该消了。可来者大概是几个无赖,丝毫不听吴霖的解释,个子高点儿的那个眼镜抬着粥就要往吴霖头上洒。
“你干嘛!”辛望云本能地大吼一声,但还是慢了一步,半碗冒着热气的砂锅粥已经全部淋在了吴霖头上,烫得他一下子弹了起来,结果8月大的肚子直接撞在了桌楞上,吴霖只能弓着腰又坐了回去,脸色肉眼可见的白了。
“我让你住手你听见没有!”辛望云腿长,三步并两步就走到了吴霖面前,“你是看不见吗?!他是个Omega,还怀着孕,看这肚子还有两三个月就要生了,这要真弄出个什么三长两短的,他家里人找上门来你们担得起吗?!”辛望云被气坏了,只想着立刻把这三个人给教训一通,完全没细想,这世界上除了他,吴霖压根儿就没有会为他找上门来的家人,就连他也只不过是一个凑巧。
“家里人?!那他倒是叫上家里人一块儿过来啊!你看这儿哪桌不是和亲戚朋友一块来的,就他,一个人占个四人桌还死不挪地儿,要点儿脸成不大哥?!”三个人里一直没发话的那男的也跳出来了,果真一丘之貉,这仨没一个好东西。
吴霖低头坐着,刚才撞着桌子的疼痛还没减轻,听到这话突然无声的笑了笑,亲戚朋友,是啊,多奢侈的东西啊,比这儿的每一道菜都更奢侈。
“算了,没事,我不吃了,服务员结账吧。”
“凭什么不吃?消费者协会规定了,任何餐饮机构不得设置最低消费标准,更别提每桌最低人数,你就坐这儿吃,我守着你吃完,我看谁有本事在这儿闹。”辛望云真是要被吴霖气笑了,平时在公司里无论受了多大的气都不肯走,这会儿才被人骂了几句就饭也不吃了,肚子也不管了,这人还真是表里不一啊。
“辛先生,是这样的,我们这儿确实是有最低餐标的,之前也和这位先生协调过,希望他可以理解。但是他总在这个时间点过来,每次除了粥和一份小点心,别的什么都不点,我们确实很难做。这……能不能麻烦您也通融一下,饭点时间,排队的客人确实很多,要不我请厨房给这位先生再打包一份粥,就当给他陪个不是,这桌子就还是让给后面排队的客人?”饭店经理不知道辛望云和吴霖是什么关系,以为他只是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想着息事宁人也没什么不好,反正事主都发话说算了。
“不行,你们做服务的,就要拿出点服务的样子来,客不分高低,到你们这儿来,就是认可你们的东西,哪还有把人往外赶的道理。最低餐标这个事也不是你我说了算,人消协的规定白纸黑字的放在那呢,不信我可以陪你走一趟,我不怕浪费这点儿时间。另外,这位先生是我们公司的员工,因为怀孕了吃不惯食堂餐才会到你们这儿来的,他一个孕夫,一顿饭能吃上多少?就算是出于人文关怀,你们都不能把人往外赶。”辛望云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于情于理都占领了绝对的高地,那主管一下就哑了火,支支吾吾的答不上话来。起头的三个男的看这堆服务员对这辛望云点头哈腰的样儿,又听见这人姓辛,心里也猜了个七七八八,骂了句脏话就扭头走了。
“那辛先生,您看……”主管话还没说完,就被辛望云挥挥手打断了,“你还吃不吃,不吃的话我找个人把你送回去,或者去医院看看你伤着没,别到时候……
诶你……你怎么哭了?!”
第3章
吴霖双拳紧握,拇指一边颤抖一边紧紧地搓揉食指外侧,不一会儿那一小块皮肤就被他搓得发红。他忍了很久,从辛望云说守着他吃完的时候开始就一直在忍,但到了现在实在是忍不住了,豆大的眼泪没有经过他白得病态的脸蛋,直接就一滴滴砸在了桌面上,像是迫不及待想要离开他这具身体似的,一颗大似一颗地往下掉,最后到了无论怎么克制也无法止住抽噎的程度。
这是两人分手之后他第一次当着辛望云的面哭。因为那次绝对称不上是好看的分手,吴霖彻底失去了向辛望云窃取温柔的可能,他曾经有多么爱跟辛望云撒娇,如今就有多么不敢在辛望云面前懦弱。无论没有Alpha信息素支撑的孕期有多么苦——失眠、呕吐、突发晕厥、孩子发育缓慢,吴霖都一个人熬过来了,他独自承受辛望云的冷眼,独自面对那些远超于他预期的嘲讽与谩骂,时间久到他觉得自己的心仿佛都已经生了一层老茧,不再能感受来自辛望云的任何一丝讯息。但此刻,明明身处温暖之地,辛望云坚定的语气仿佛还愿意为他铸造一堵能遮风挡雨的围墙,他却突然支撑不住了,想伸手,想低头,想再向这个人索要哪怕只有一丁点的温柔。
原来他错了,他从来无法阻断来自辛望云的信息,眼前这个男人的温柔,永远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可遇而不可求。
辛望云是吴霖的师兄,同校不同专业,原本也不太可能发生什么交集,如果不是吴霖脑门一热想要报名学校里的春晖社,两人或许都可以拥有一段平静的人生。那天吴霖把晒好的军训服收回衣柜里放好,他衣服不多,来来回回就这么几件,所以一套破军训服穿了两年了还没舍得扔。吴霖身板小,肩窄腰细,两根筷子似的胳膊仿佛一折就会断掉,均码的军训服被他穿得宽宽大大的,活像睡袍。个子小就算了,吴霖的五官也精致得过分,单眼皮,杏仁眼,眼角微微上扬,不笑时也有股子温软的气息。人虽然瘦,脸上却有点婴儿肥,衬上那张无事自带三分笑的小嘴,总让人觉得这是个性格甜美的小姑娘。为了这天生过于秀气的长相,吴霖有一段时间甚至还被人在校园论坛上投成了2010级十大美女Omega,室友让他看评比结果的时候简直让他哭笑不得。
所以即便已经在学校里混了一年有余,吴霖有时候还是会被不熟悉的人当做刚入校不久的小学妹,出现在公众场合时也难免会收获一些暧昧的目光。这不,他本来打算从寝室出来径直就去图书馆里的计算机房,一路上却被招新的社团们截了无数次胡,让他避了又避,实在烦不胜烦。吴霖从大一时就对这些社团不感兴趣,社团招新他一次也没去过,甚至连学校里有些什么社团都一概不知。他尽力避开了所有校园活动,每天除了机房、食堂、教室、寝室之外哪里也不去,因为他知道自己没资格,没资格挥霍自己的青春,也没资格享受所有正常孩子都可以享受的大学生活。学习对他而言,不是积累、不是经历,而是活命的手段。
吴霖从西南的山城里出来,从小靠外婆种地、织染抚养长大,就连读书的学费靠的也是国家发放的助学贷款。为了偿还这笔贷款,他从入校那年起就在一个连锁家教机构里担任兼职教师,主要教授初中生的英语和数学,每周4节课,早上下午各两节节,几乎占据了他全部的周末时间。所以为了跟上学习进度,他必须把平时所有的课余时间都用来啃书和练习操作。吴霖主意大,当初外婆心疼他,想让他报个文科专业,学点简单的东西,他不,说越难的东西以后越有出路,他想赚大钱,养活外婆和自己。
但说归说,真正实施起来远比想象的还要困难。吴霖高考分数高,进的是只有20个尖子生的全国卓越班,这些人毕业之后不是保研就是直接被一线大企业招走,每个人的水平都不容小觑。因为小时候在的地方教育资源极差,吴霖的计算机基础其实非常薄弱,大一整整苦练了一年,才跟上了大家的学习进度。大二他们细分了专业方向,吴霖选了当下热门的自然语言处理,目前正跟着系里的课题组一块研发一个语音指令转码的专利,他自己的二手笔记本运行速度慢,满足不了日常的学习需求,只能每天见缝插针地往图书馆机房里跑,生怕因为自己耽误了组里的研究进度。
所以一路虽然被人拉过来扯过去,怀里抱了无数的传单,吴霖还是低着头尽量往前冲,就想赶紧在下午上课前再去机房推演一次之前设计的代码。他绕过全员汉服的戏剧社,躲过桌面上的杂志摞得比人还高的文学社,打算一个右转,抄旁边树林里的小道跑到图书馆去,却被一个人从后面扯住了袖口。
“同学,同学,等等,你传单掉了!”
吴霖低头一看,是刚刚机器人社的一个Beta硬塞给他的传单,画得花花绿绿的,一点也不像机器人社,倒像什么漫画社游戏社之类的。
“啊,谢谢。”吴霖接过传单,打算接着赶路。
“诶,别急!”捡到他传单的那人明显愣了一下,像是没预料到吴霖这么快就要走,“那个,我看你拿了很多传单,有心仪的社团吗?”
吴霖站在道路中央,两旁是长得郁郁葱葱的梧桐,光斑透过树叶的缝隙映在他微微泛红的脸上,浅褐色的眸子没有聚焦,和微微上扬的眼角一块茫然的看着眼前的人,配合着脸上的光斑,竟像是刚从漫画里走出来一样。
“呃,还没有,我要回去想一想。”周围还有很多的社团,吴霖不好意思说他对社团根本不感兴趣,只想赶快结束这场没有必要的对话。
“真的吗?!那你要不要把我们的社团也列入参考范围?”这人明显没有听懂吴霖的意思,边说便把自己社团的传单往外掏,“我是春晖社的,你可能听说过,就是那个全国连锁的公益社团,哈哈哈,也是我们学校活动开展得最多最丰富的社团。”说完,神秘兮兮地凑到吴霖耳朵边又补了一句:“而且社长是个大帅逼,高富帅齐活的那种大帅逼,入社包不后悔!”
“好的,那传单我收着了,如果感兴趣会联系你们的。”就这一秒的功夫,吴霖完成了收传单塞书包加转身三个动作,可还没等他迈出步子,胳膊又一次被拽住了。
“你急什么,这会中午刚放学,哪哪都是人,不如去我们展区那聊一聊,社长刚好说请客去门口吃火锅,不蹭白不蹭。”说着就把吴霖往反方向拽。
“不用了,真的不用了,我赶着去图书馆,有机会再一块吃饭啊,谢谢啦。”
“图书馆?图书馆今天中午开讲座暂时闭馆啊,现在讲座已经开始了,你进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