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秋濯雪暗暗记下,“那不知道这位藜芦大人怎么住在这样可怕的地方?”
“藜芦大人又自然不同了。”老妇人摇摇头道,她虽很是惧怕此人,但言行之中,似又充满了信服与敬畏,“大概的事,我也不大清楚,只知道藜芦大人甚是看重恩人,甚至不惜为他坏了规矩,墨戎不留外人,巫觋大人派左护法去执行圣令,却叫藜芦大人杀死了……”
老妇人脸上明显流露出惧色来:“现任的巫觋大人很是震怒,终于换得藜芦大人退让一步,最后决定让恩人搬到冷月银泉附近。”
秋濯雪闻言不由得心下惊骇,规矩被破,左护法身死,巫觋震怒,只换得此人退让如此微不足道的一步。
可听老妇人的意思,竟好似藜芦肯退让,就已是极了不得的事了。
虽还没有与此人照面,但秋濯雪已意识到此人绝对是个麻烦人物,只怕会比墨戎更为棘手,再想到那毒草三人似是对血劫剑上的妖蛊一无所知……
看来这墨戎也是暗流涌动。
秋濯雪不动声色道:“原来是如此,那不知,他又是怎么救下你们夫妻二人?”
“墨戎中人,与瘴气毒草为伍,常患疾病。”老妇人幽幽叹了口气,“有些病已有记载,有些病……却无法可治,我的丈夫在三年之前患上了一种绝症,皮肤溃烂,疼痛难忍,每日犹如身受万蚁噬心之苦。”
“我四处奔走为他寻医寻药,可大夫却只叫我给他一个痛快,或者是给些止痛的药草,可是药效一过,他就愈发痛苦难忍起来。”老妇人似回到了当时的那段时光,痴痴望向远方,“止痛的药草越用越多,我不敢再让他吃下去了,可是他太痛了……”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一种绝望的平静,秋濯雪实在难以想象这妇人在当时承受了怎样的煎熬与痛苦。
秋濯雪轻轻叹气道:“难道老夫人去找了……”
“不错。”老妇人点点头,“万般无奈之下,我想到了藜芦大人。”
秋濯雪不由得动容,虽没多说,但从之前那三人与老妇人的只言片语里也听得出来,墨戎似乎人人都对藜芦甚是恐惧敬畏。
单此一句,他已能想到老妇人当时走投无路到什么地步。
“只是藜芦大人又怎么是寻常人能见到的?”老妇人沉默了一会儿,又继续说下去,“我那时实在顾不了许多,就冒死去求见恩人了。”
这话虽然轻描淡写,但这妇人当时鼓起的勇气,已在这只言片语里展露无遗。
“恩人得知我的遭遇后,便带我去见了藜芦大人。”老妇人似沉溺在回忆之中,“我还记得那一日是满月,藜芦大人走出来,答应救治我的丈夫,问我愿不愿意付出容颜老去的代价。”
秋濯雪骤然色变:“这是什么意思?”
“这就是我要付出的酬金,藜芦大人不缺银钱,他只缺试药的人。”老妇人叹息一声,“他从来不求人,也不愿意他人求自己,因此每个忙代价都极大。他还同我说,你如今不过三十九岁,颜色不差,就算带着两个儿子,这个男人死了,再挑一个也能过日子。他要是活转过来,你年老色衰,难道值得么?”
将女子在意的容貌与心爱的情郎放在两端供以选择,却又如此仔细周道的询问……
秋濯雪想到伏六孤这几年竟与这样的人呆在一起,一时间只觉得遍体生寒。
此时此刻,他终于明白这老妇人为什么听到“老夫人”这称呼时会有那样的异样,也终于明白为何他们母子样貌相差竟如此之大。
他几乎已不忍心听下去:“夫人不必再说了……”
“我还没说完哩,你不必急。”老妇人的目光又温柔了许多:“我丈夫一日日好转,我也一日日变老变丑。我本也觉得没什么,可当我发现我男人几乎认不出我来,只觉得痛不欲生,不如死了干脆。”
红颜忽老,这虽是人之常情,但实在……
秋濯雪轻叹了一声:“然后呢?”
“我这一寻死,就寻到了冷月银泉去,那时候我很感激恩人。”老妇人笑了笑,“也是不想死吧,就决意报答完他的恩情再说,他就空出一间小屋,让我帮他煮饭洗衣,劈柴挑水。”
这事本很严肃,秋濯雪却忍不住微微一笑,又很快收敛:“对不住,我只是……”
老妇人摇摇头:“不要紧。我心情郁结,也觉得他这人莫名其妙呢,不安慰我就算了,还使唤我做这做那的,真像我家那俩混小子。”
“事情做多了,心思就想得少了。”老妇人道,“然后你猜怎么着,我那笨男人知道我的脾气,不来找我,居然也去求藜芦大人将他变得又老又丑。”
老妇人虽是笑语,但眼中已含泪。
秋濯雪不由动容:“二位伉俪情深,真是难得。”
“我知道消息后,立刻就想回去见见我家男人,恩人看出我的心思,就说恩情作罢。其实我当时也想明白了,我要是死了,我男人也一定活不下去。”老妇人叹气,“可是我当时什么都听不进去,要不是恩人,恐怕我也活不到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