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咦?”伏六孤好不容易平息下来,正要再说话,忽目光一斜,被虫尸吸引去了所有的注意力,不由得凑上去看了看,错愕道,“这只应该是……是你精心培育的那只相思蛊吧?怎么死了?”
藜芦道:“我还以为你会继续叫它胭脂虫。”
“那时候它长得红彤彤的,不叫胭脂虫叫什么。”伏六孤忙打断他,下意识看了一眼秋濯雪,略有些不好意思,这点孩子气被人说出来,怪觉窘迫,于是又咳嗽了两声,“它这会儿怎么变成这样了?”
藜芦将虫尸与灰烬扫在一同:“血气尽失,自然就死了。”
“血气尽失?”伏六孤疑惑道,“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血气尽失?”
藜芦的声音里忽然充满了兴趣:“你在墨戎四年,应当知道相思蛊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知道。”伏六孤皱了皱眉,“将毒虫放在一个瓮中,任由它们争斗厮杀,互相吞噬,最后留下的毒虫就是蛊。而相思蛊就是其中的例外,互相之间不会进食,甚至还会保护彼此,要是下在人的身上,双蛊会互相吸引,连带着人也一同,因此又叫情蛊。”
越迷津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门外,犹如幽魂一般:“世间难道真有此等操控人心之物?”
伏六孤摇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得问藜芦。”
“情蛊确有效用,却无这般神力。”藜芦道,“中蛊之人一旦分离太远,双蛊难以感知彼此,就会自绝而亡,释出毒素,连带着中蛊之人一同死去。比起情蛊,倒不如称之为同命蛊。”
秋濯雪若有所思:“如此说来,中蛊之人为保性命,难免要朝夕相对,长此以往,生出情愫也是常事,然而却非是蛊虫所惑。”
这显然也是一味毒,只不过是活毒。
秋濯雪本对墨戎炼蛊炼毒一道颇有微词,只觉得甚是诡异,如今听藜芦与伏六孤讲解,才听出其中巧妙。
他记得古蟾曾接手过这样一个伤患,因逞凶好勇,有一遭踢到铁板,叫人打了一顿,身上几处瘀血难消,古蟾就派几个孩子到田地里去捉蚂蟥,用蚂蟥吸除这人身上的污血。
世间万物,自有其用。
除了蚂蟥之外,还有蜜蜂尾刺,只是古蟾平日里极少用这样的法子,想来墨戎蛊术不过是传得奇诡,实际乃是在活物钻研上更进一层楼。
伏六孤又叫嚷起来:“等下,这只死了,那另一只呢?它又死在哪里?一双一对的,我们好歹它们放在一起。”
藜芦不由得看了一眼伏六孤,似是觉得他这模样很可爱,又或是有些可笑,又揭开另一个炉盖:“在这里。”
“相思蛊同命同心,一向难分难舍。因此我想知道,倘若一蛊离心,这相思蛊是否还能再起作用?”
伏六孤没好气道:“都叫相思蛊了,怎么会有例外……我看你根本是草菅蛊命。”
他的声音突然一顿,只见炉中虫身若胭脂,色泽鲜活,显然相思蛊之中的另一只,此刻正腻在一只大它两倍有余的金蛊身边,全无半点死相。
答案显然已不必多说。
这对相思蛊是藜芦一年前培育的,伏六孤对它们记忆犹新,不由得怔住。
双蛊本是密不可分,亲昵至极,眼下却似人间情爱一般,倏忽而已。
伏六孤不知怎么,忽然想到自己心中深埋的情意,他与藜芦眼下虽然亲近,旁人想找藜芦治病求医,总先来求他,可这不过是因为藜芦还未遇到心动的人,大多数人又因为他性情行为怪异,不愿与他为友。
他本也以为自己是特别的。
可这对相思蛊好似一个响亮的耳光,突然惊醒了伏六孤。
伏六孤默默将炉盖放回去,甚是黯然:“没想到虫子也这般薄情……”
“情蛊一旦分离,两人顷刻殒命。”秋濯雪倒是对藜芦的医术又有了新的认识,不由赞叹,“正如世间情爱,过分浓烈,必损己身。倘若能有此蛊牵引,至少可保得一人不死,藜芦大夫好本事。”
伏六孤听了这话,才回味出其中的好来:“倒确实是这个道理,至少能救得一人性命,藜芦,你实在厉害,想出这样的办法来。”
他本是怏怏不快,心中郁闷,可听到这样的好处,想到许多人中了这无解的情蛊后能受益,也不由得心下畅快起来。
藜芦脸上却不见被理解的喜悦,仍然平静无比:“确实有这样的好处。”
“啊?确实是有……那就是说它不是你真正想钻研的?”伏六孤迷惑不解,“那你想做什么?”
藜芦凝望着炉底,忽然微微一笑:“纵然再情真意痴,也未必不能分离,情蛊如此,人亦如此,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