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了一先女。
在秋濯雪的记忆里, 这对夫妻从没有分开过彼此太久,几乎称得上是如胶似漆。
近三十年来,他们既是夫妻, 也是旗鼓相当的敌手,从儿子更喜欢谁到棋局一较高下, 几乎都能拿来比一比。
当知己与眷侣包括宿敌都是同一人时, 任何夫妻恐怕都很难产生对彼此的厌倦感。
这世上见过玉邪郎真容的人用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而且大多数已经死了, 唯二的活口是他的妻子跟儿子, 惊鸿一瞥就认出来的可能性等于没有。
要是想从玉邪郎的武功还有习惯认出他本人来, 必然要相当熟悉玉邪郎, 而且武功足够高强到长时间跟踪观察都没被发现 且不谈这类人在江湖上屈指可数, 单说熟悉玉邪郎这一点,又怎么可能认不出来他的死敌一先女。
没有一先女, 已足够秋濯雪确定最近江湖上流传玉邪郎的所有消息必定都是假的。
明明不是玉邪郎,却要为玉邪郎复仇……
秋濯雪目光一暗,心道:这顿赔礼宴恐怕要吃成鸿门宴,只是变成了刘邦请项羽。
这时聚义厅内的众人也已各自散去忙碌,只留下了白天南与坐在他边上的一人。
那人手里攥着一方白色的锦帕,帕子叠得很齐整,四四方方的,连绣花都浆洗得几乎有些褪色,唯独渗透在丝线里的血迹始终残留,在火光下形成黯淡的斑纹。
白天南心焦地来回走了一会儿,似是在思考什么。
正当秋濯雪准备静待离开的时机时,那人忽然出声道:“天南,你从老门主手里接过风波门,已有十年了吧?”
“到下个月的十五才正满十年。”白天南与他似乎很亲密,温声道。
那人轻轻叹气道:“我还记得十年前的风波门,杀人劫货,无恶不作,惹来许多仇家,最后折腾得小猫都没两三只,门槛低得是个人就能跨进来。许多人说你捡了便宜,其实风波门能有今日的兴旺,全仰仗你。”
白天南摇头:“这是说哪里话,要是没有你出谋划策,我白天南又岂能有今天。”
“哈,我这些话,老门主也听过,怎么他没有今天,只有你听了……”那人似是情绪不高,话语之中时常神游天外,像是自言自语地呢喃,又很快回过神来,不急不缓道,“咱们风波门多是些小人物,都是动刀动枪的粗人,你将许多规矩改了,也有许多规矩没变。”
白天南沉吟一声,脸色忽然变得很冷淡:“有些老规矩,自有其道理。”
“是啊。”那人慢吞吞地点了点头,握着白天南的手腕,缓声道,“天南,这次出师不利,说明老天爷也不希望咱们做这桩买卖,眼下既然人没死,不如……不如就算了吧。等那杯赔罪酒喝完,此事就这样作罢。”
白天南像是早有预料:“果然,你还有什么话就都这会儿一起说了吧。”
那人沉沉叹了口气:“莫说我是妇人之仁,这摊浑水才刚开始已赔上几十人的性命,接下去还要赔上多少人的命,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可能性,你真的要赌吗?”
“为什么不赌?”白天南正踱着步,闻言猛然回过身来,厉声道,“你以为咱们风波门现在大了,似乎有了些名堂,可出了临江,武林里谁知道咱们风波门?我花了十年!足足十年的心血,风波门也不过如此而已,你以为是为什么,是因为那些武林世家,名门子弟,已在三十年前将这片武林瓜分完了!”
秋濯雪若有所思地调回身体,安静地坐在房梁上听着。
“人家风花雪月,咱们只能杀人放火。”白天南指着门外冷笑道,“咱们想爬上来,只能接脏活累活做,你说这是为什么?”
那人默然不语。
“因为天下这么大,他们只给咱们留了这么点地方!如今好不容易有了这样一个机会,有了将整个武林重新洗牌的机会!难道你就甘心这一生都困在这浅水里头?”
那人轻叹一声,知这方面是劝不动了,就换了个方向:“我知道你想往上爬……可他真是玉邪郎吗?三十年前的风云人物,现如今也该五六十了吧,怎么会是你我见到的那个模样?”
他?!
秋濯雪眼睛一亮,心下顿时一动,白天南果然与传出玉邪郎消息的人果然有关联!
“他是不是玉邪郎,有什么紧要。”白天南站定脚步,声音狠厉,“大丈夫行事不拘小节,只要他能说到做到,岂不胜过玉邪郎一个名头百倍千倍。”
撇开别的不提,这话说得颇有魄力。
可惜了……
秋濯雪继续观望着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