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老爷子再次拍拍他的手,“我时日不多了,最放心不下的,是阿姿。她父母在世时,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一道致学论辩,一同游历讲学,所以她自幼耳濡目染,喜欢,憧憬,也向往这样的人生。她想做学问,做女大儒,但像她父母一样,能找到志同道合的人一路相互扶持,很难,尤其是做学问上,越走,必定越孤独。我尊重她的想法,但我也帮不了她,我陪她的时间不多了,她日后也一定会遇到很多波折,也会有反复,煎熬,有打退堂鼓的时候,也会有面对诋毁的时候,但我都不在了。少逢,宁爷爷想托付你一件事,日后,宁姿无论遇到什么事,能照看一二就照看一二。”
盛文羽喉间哽咽,“好。”
宁老爷子再次笑了起来。
正好宁姿取了书册上前,“祖父,是这本吗?”
宁老爷子点头,宁姿笑着递给盛文羽,盛文羽接过,“我一定好好读。”
宁老爷子点头,转眸看向暖亭外时,暖亭外的雪开始大了,“瑞雪兆丰年。”
宁姿也笑,“是好兆头。”
宁老爷子道,“好久没吃松鼠鱼了,让厨房今晚做一条,我想吃了。”
“好啊,我现在就告诉傅叔一声。”宁姿应声。
宁老爷子又朝盛文羽道,“少逢,今晚陪我喝一杯。”
盛文羽也应好。
……
宁姿记忆中,祖父已经许久没有像今日这样喝酒了,还吃了大半条松鼠鱼,让她想起了爹娘和祖母还在世的时候,家中就是这样团圆热闹的。
眼下,虽然只是祖父和盛文羽一处,但两人笑着喝酒,说话,吃菜的模样,也让家中多了几分平日里少有的团圆和暖意。
她出神的时候,盛文羽用公筷夹了鱼给她,而后继续同宁老爷子喝酒去了。
这是年关前一日,看着祖父脸上的笑意和久违爽朗的声音,宁姿忽然觉得圆满了……
晚饭吃到很晚,盛文羽和她一道扶了宁老爷子躺床榻上。
宁老爷子脸上都是笑意。
宁姿问道,“祖父,明日想吃什么,我提前告诉傅叔一声,明日是年关,吃些好吃的。”
宁老爷子笑道,“松鼠鱼。”
盛文羽低眉笑了笑。
宁姿叹道,“又吃松鼠鱼啊?”
宁老爷子道,“想吃了。”
盛文羽也道,“我也想吃。”
宁姿颔首,“那让傅叔明日还做松鼠鱼。”
宁老爷子这才满意阖眼了,宁姿替他牵了被子,“祖父,明年年关了,年关好。”
宁老爷子点头,“年关好。”
宁姿和盛文羽离开的时候,宁老爷子脸上还挂着笑意。
……
从屋中出来,宁姿送盛文羽去客房,“祖父很久没像今日这么高兴过了,我有些年没见他吃松鼠鱼了。”
盛文羽看她,“难得老爷子高兴,我是怕他喝太多了。”
他给宁老爷子斟酒时杯底都是浅浅没过,但也架不住宁老爷子高兴。
盛文羽继续道,“我也好久没见老爷子了,时间过得真快,总觉得还是小时候经常往万州这处跑,仿佛也没多长时间……”
宁姿叹道,“多谢了,少逢。”
明日就是年关了,盛文羽来,建平侯府的年关便会冷清。
“能陪老爷子这这一程,我心中也没什么遗憾了。”盛文羽看她,“所以谈不上多谢,老爷子看得开,说起见你祖母,他没太多不舍,就是舍不得你。”
宁姿看他,“少逢,我祖父还同你说什么了?”
盛文羽脚下微滞,稍许思量,还是如实道,“他说他放心不下你,你要做学问,必定一路荆棘搓着,让我能照顾一二时候便替他照顾些……还说,他陪不了你太久,做学问孤独,但他尊重你。”
盛文羽见宁姿眼眶微红,却尽量忍住。
盛文羽轻声,“宁姿。”
宁姿摇头,也轻声道,“我没事,客房就在前面,我不送你去了。”
盛文羽点头。
宁姿转身。
盛文羽知晓她心里不好过。
……
回到屋中,盛文羽想起今日老爷子同他说起的话。
——不是不好,是自己给自己上的枷锁太多,喜欢什么都藏在心里,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当做什么,不当做什么,所以时时处处都克制……其实你自己也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值不值得,但你有你想维护的,就必定有取舍,有迟疑。有迟疑,就会有羡慕旁人的时候……
——少逢,我不想你走我早前的老路。世上没有事情可以重新来过,别让自己后悔。
盛文羽目光空望着案几上的灯盏出神,久久都未动弹过。
他没后悔过吗?
后悔过。
但让他重来,他还是会如此。
老爷子说的对,他太清楚想要什么,该做什么,所以一定有取舍。
这些取舍也曾迟疑过。
也羡慕过。
但都值得……
于他而言,甘愿藏在心底的,如何做都值得……
也永远不会让旁人知晓。
……
“盛文羽,给你的生辰礼。”
他打开,是一枚剑穗子,同他早前那个一样……
盛文羽微怔,目光中隐隐水光。那个剑穗子是母亲做给他的,母亲过世很久了,他同盛瑶不是一个母亲,也不会再有一样的剑穗子……
那个剑穗子,在两日被意外斩断了。
“这个剑穗子原来的手工太好了,我找了人缝了好久,还是有痕迹,不过能缝上也是好的,流苏断了两根,其余的接上了,这次上面加了金丝,没那么容易断了,你先试试看。”
他看着手中的剑穗子,心底好似打翻了五味杂瓶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