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平还真不知道,刚挨完升灵雷劫就被月满追杀,没被山压死,倒给藕吃了,跟师父说句话的机会都没有,哪有工夫停下来感受修为?
这么一想,顿觉好生心酸,他于是把头一低,顾影自怜起来。
秋杀却以为他“低头”是终于知道羞愧要脸了,冷笑道:“你这升灵到底怎么混出来的?”
奚平实话实说:“蝉蜕长老生砸的。”
秋杀听完“啧”了一声,只当他出身显赫。
不过以她的年纪和阅历,已经不大会义愤填膺于人生而不平等了——事实如此,愤慨只是毫无价值的自怜罢了。
她面壁端坐时,身上的妖邪气便淡了许多,素色长袍裹起的身躯如潇潇玉山:“虽然筑基也有道心和真元,但只有跨过升灵关,你才有资格聆天听地,触碰到天道——而不是听凭你师长喂给你,或是念那些没用的典籍们互相抄来抄去的陈词滥调。”
原来“叩问天地”是这个意思!
奚平刚入门时,还大言不惭地对师父说过“人人都叩问天地,天地要被烦死了”……原来世上压根没几个人有资格问。
“我问你,自古邪祟不升灵是谁说的?”
奚平回忆着潜修寺罗明灯讲的:“因为民间修士往往没有资源……”
“别扯淡。”秋杀不耐烦地打断他,“你知道千年来这世上有多少修士?灵山落成时,你在东海扔根针,让这些人每个人随便捞一盆水,现在那针也该给捞出来了,升灵有那么难?自己没见过就敢笃定世上没有,你当那些大能跟你一样脑子不好使?”
奚平:“……”
也是,他堂堂一个升灵,居然还在学潜修寺罗筑基的舌,飞琼峰的脸都让他丢没了,顿时不敢吭声了。
“猫狗寿数十年,凡人寿数百年,春花开不过荼蘼,邪祟不为灵山承认,到筑基为止,”秋杀略微抬起下巴,“这就是天之道、灵山之道,譬如破法中的‘公理’。”
奚平倏地睁大眼睛,刹那间,他如醍醐灌顶:破法中公理即一切,除非公理破!
如果灵山就是一个大破法,如果这种天规也如破法公理……那也就是说,只要有人能逃过这条规则,成功升灵,“天规”即破除失效!
“我升灵固然必死,但你等着,我死之后,升灵邪祟必如雨后春笋,血月必常挂夜空,天道崩塌由我开始……这是她做破法与望川的初衷。”秋杀轻却掷地有声地说道,“晚秋红是永春锦的护卫,唯她所愿,是我道心所向——我徐徐图个鸡吧!当老娘同你们那蝇营狗苟的灵山一样,只知道奔着天道给的胡萝卜往上爬么?”
奚平头皮都奓起来了。
他突然意识到濯明错了,晚秋红是永春锦伴生木,秋杀怎会不懂惠湘君的遗物?
她是太懂了。
从秘境中出世那一天,她就知道自己要走一条什么样的路,知道自己会因何而死……恰如蝉在地下生长数年,一朝破土长鸣、放声而歌,不论穷途与否。
濯明说“天”与“地”一直在争斗,“天”便是月满先圣的弟子,“地”是当年惜败的魔神,惠湘君继承了永春锦的道心,似乎应该属于“地”,可……当真如此吗?
为什么化外炉分明有炉心火,林炽却没见过?
为什么惠湘君的道心不在其本命神器化外炉里?
奚平问道:“她是什么样的人?”
秋杀闻声抬起头,与壁画上模糊的人影隔着八百年遥遥相对。
他们问她因何而死、遗物在哪,问她所修何道,问她化外炉中有何精妙,问她炉心火为何能在冰里水里燃……终于有人问,她是什么样的人了。
“她是个……很耐心的人。”秋杀的声音不觉有些含混,她眯起眼睛,像是一眼穿透了漫长的岁月。
秋杀不知道自己的出身,不过大概不怎么富贵吧,富贵人家总不会把刚出生的孩子往荒山野岭里扔。
那座山上生着几棵永春锦,晚秋红便爬得漫山都是,上古魔神中本没有“晚秋红”这么一位,那是柔弱的炼器道给自己做的半偶。
这种寄生的藤伴着永春锦而生,太能疯长了,娇贵的主木供应不了那么一大片藤需要的养分,它便食腐、捕捉没有反抗能力的虫鸟幼兽……与弃婴。
晚秋红是半偶的伴生木,碰到有灵窍的生灵,便会探入灵窍中,将人或灵兽做成长在藤上的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