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仙岛上,西王母按住琵琶,古阖之地的余音消散。
她出了会儿神,似乎在等虚空中传来回响,然而没有。
西王母叹了口气:“回来了,怎么样?”
广安帝君凭空冒出来似的落在她身后:“以我的修为突破不了,这岛周遭法阵堪比灵山镇山大阵,海底铭文闻所未闻……抱歉。”
西王母摇摇头:“我听过一个传言,说南蜀三岛与主岛之间其实是相连的,只是后来不知怎的,被海水盖住了,底下其实有一条凌云山绵延出来的灵脉……莫非所谓‘南海秘境’,就是那条灵脉?”
这时,一个异常温柔低沉的男人声音传来:“不错。”
“谁?!”
广安君一道剑气已经朝海上飞了出去,却打了个空。
只见海上浮出了一个人影,剑气将海水劈开一条深沟,却没能伤那虚影分毫。虚影朝两人行了个南阖古礼,用不太流利但很真诚的阖语道:“在下王格罗宝,此番准备仓促,招待不周。方才被殿下一支琵琶曲勾起万千思绪,不请自来,并非故意偷听,殿下见谅。”
西王母淡淡地说道:“丧家之犬的亡国曲罢了。”
“蜜阿同病相怜,”王格罗宝叹道,“这些年我族人的处境,二位想必也有耳闻,我族人入玄门的门槛越来越高,且除丹、器二道之外,几乎无路可走。不是丹器二道不好,只是他们都需要神识凝练、灵感敏锐,并不是什么人都能有建树的。况且这二道都不擅斗法,久而久之,我族在灵山越发被打压。凡间排挤蜜阿族人之风也愈演愈烈,我们族人在主岛已无容身之地。”
西王母与广安君对视一眼,没想到王格罗宝这样直白。
西王母问道:“这么说,道友背后有凌云山的蜜阿族人支持?”
“不错,我本是人间行走降龙骑出身,因寻到的道心不在丹、器二道中,灵山不许我筑基,”王格罗宝说道,“族长师叔抗争不过,令我假死脱身,倾全族之力供我修行,方才成就我如今升灵。”
“道友必是天赋异禀。”
王格罗宝摇摇头:“不敢,侥幸,我继承的道心来自我凌云山老祖天波真人。”
王格罗宝说着,身形化作轻烟,扶摇而上,声音在诸岛上空响起,落在不同人的耳朵里,呈现出不同的语言:“多年来,天波老祖道心散在南蜀群岛中,护国安民,不曾出世。他老人家乃是修翼蜜阿混血,当年就是通过他,我们两族才团结在一起,扫清诸邪,落成凌云山。老祖宗无尘归去前留下密信,若两族和乐,他道心永不出世,若有朝一日两族分裂……继承他道心者可以找到凌云山海底秘境,庇护族人。
这本该是我的宿命,可打开秘境需蝉蜕修为,修翼人却已经要迫不及待地将我们赶尽杀绝。在下这才觍颜请来诸位道友助拳。秘境中所有资源,蜜阿族愿与诸位共享。王格罗宝可与诸位立下心魔誓!”
这时,海底深处的无心莲上,所有眼睛同时睁开,濯明倏地从藕带里冒出来——有人动了转生木,果然有人在随时联系太岁!
“抓到你了。”
以此同时,奚平真身将纸条揉碎,分别传信给了陆吾和黎满陇,感应了一下,转生木的种子已经藏在灵兽的饲料中,穿过一些灵兽的五谷庙,落在了凌云山的角落里。
而此时,赵檎丹已经在灵兽场里住了十天。
一开始,她时常被不知哪里传来的咆哮惊到,也没法和百乱民交流。过了没几天,黎满陇教百乱民们说古南阖语的时候,赵檎丹悄悄地走了过去。她就算披了百乱民的灵相面具,举手投足间还是很不一样,众人一眼将这异类认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挪出一片空地给她,自惭形秽地不敢靠近。
黎老教了一句话,连跟读声都低了。
却听赵檎丹大大方方地跟着说出了声——南阖灭国,语言早没人用了,博学如赵檎丹,也是年幼时图好玩学过一点,只能连蒙再猜地听个大概,说得更是大舌头。
黎满陇面不改色地纠正了她发音,赵檎丹好像一点也不觉得丢人,像笨拙的幼儿,又朗声学了一遍。百乱民们惊奇地发现,这个口舌伶俐的修士小姐学起话来也磕磕绊绊,时常忘词卡壳。
第二天,就有一些胆大的年轻人放开胆子,跟着她一起念。
第三天、第四天……
渐渐的,百乱民们开始习惯了这个学得最大声,说错最多次的声音,忘了她是异类。黎老突然问个问题她反应不过来,会有人偷偷戳她比划,听到她犯很好玩的错误,百乱民们的五官就会一起凹进去,前仰后合地哄笑。
修士小姐周围的空地渐渐消失了。
她还是不大能分辨出那些高高低低的呼啸声,会试着现学现卖,用刚学来的南阖话跟百乱民们交流,常常驴唇不对马嘴,众人便又会善意地笑她。
带着灵气的夜风拂过她的经脉,赵檎丹那因没有传承而总觉得不太坚实的道心,忽然就在百乱民们那乍一听有些凄厉的笑声中定了。
人生而不同,有人天生含金勺、有人襁褓丧考妣;有人心有九窍、力能扛鼎,有人天生残疾、缠绵病榻;众生有男女之别、强弱之别、灵愚之别、资质分三六九等……然而那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