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岁的王离,她不明白自己是自己,她不明白她和王留可以是两个独立的个体,她看到父母为了王留难过,因为王留而落泪,下意识地想要承担起这个家庭的一部分。
可是,现在的姜璃不是十四岁的王离。
她没有办法忍受十四岁的王离要承受的痛苦,她没有办法接受未来的十年、二十年,乃至一辈子都要背负一个枷锁,王留显然成了她的累赘。
她同样没有办法理解,因为自闭症,王父王母选择把大把的时间,大量的关怀全都倾注给了王留,他们认为王留需要这样的陪伴,她才能够健康成长。
因为健康,王离失去了王父王母的关注,无论她多优秀,多努力,她的父母似乎只能看到表面上不健全的王??,没人会注意到内心不健全的她。
这个世界上如果有读心术就好了。
姜璃想,如果有读心术,她想让王父王母看看王离的心,想让他们看到她的不健全。
那些丧失了多少年的陪伴,被迫多少年的成长,让她无法与同龄人有相同的体验,在社交时的局促,在面对他人言语时的自卑,那些都是她的不健全啊,可没有人发现过。
“你们可以把她送进专门的机构啊,有人会照顾她啊。”姜璃极其冷血地做了个决定,她转头,问一边连现在发生了是什么都不知道的王留,“你会介意去这些地方吗?到时候你知道你到底去了哪里吗?你的生活难道会有什么改变吗?”
王留躲避她的视线。
这样的话,是王离早就想跟王父王母说的,可是不止是他们,连王离自己都不赞同她的观念,在他们眼里,王留是她的责任,不是现在,也会是未来。
王留是她的责任,可王留怎么会是她的责任?
就因为她们一起出生?就因为她们血浓于水?
“你说话啊,你根本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吧?”姜璃气急败坏,“你他妈说话啊!”
王父从桌子对面站起身,一巴掌扇在了姜璃的脸上:“王离!”
疼痛,从背上,从小臂,从脸上,从四面八方袭来,从王离的身上深深地扎进姜璃的心间。
姜璃偏过头,不再看王父王母脸上的表情。
耳边是王留的尖叫声,她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无法控制自己的声音,甚至不知道她喊出的话语多么刺耳,她的四肢越来越不协调,她漂亮的五官开始扭曲。
那张跟王离相似的五官狰狞又可怖。
“离离,你……你吓到你妹妹了。”王母紧紧地抱着王??,连忙捂住她的耳朵,跟姜璃说,“你看看你妹妹啊,她吓到了啊,你作为姐姐怎么能……”
话还没说完,姜璃就摔下了碗。
“怎么能?为什么不能?”姜璃真的不理解,“就因为我做姐姐吗?吓到她又怎么样?不照顾她又怎么样?”
王父王母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我要对她的人生负责什么?我为什么要对别人的人生负责?王留会对我的人生负责吗?”
话语从喉咙里蹦出来,那些王离早就想说的话,一直憋在心底的话。
王离曾经不敢说的话,现在一定要由姜璃说的话。
“我做了我全部能做的事情啊,还不够吗?同样的画画你们不在意,只会夸她画的好。家里的肉我吃不了,就因为她要补充营养。放弃了好的初中,我他妈要陪她去一个烂初中,周围同学瞧不起我,他们打她,我他妈忍受着,还不够吗?还要我做什么?”他们的目光深深刺痛了姜璃,她大声质问他们,“上大学,我他妈上大学有没有问你们要一分钱啊?还没毕业我就要往家里打钱啊!别的同学出去玩!别的同学去旅行!我他妈…….我他妈做兼职,做家教,我连我最想看的美术展都不敢去啊。毕业了拼命拼命存钱,我存到什么了?你们关心过我吗?你们了解过我吗?”
王父王母愣了又愣,他们张嘴却插不上一句话。
“留留!留留!留留!你们脑子里只有王留,只有怎么治好她。”
她心里憋了一股劲,马上要喘不上气。
她紧紧地攥着拳头,指甲在手掌里流出很深的印痕。
可是那些都不足以让她疼痛。
在家里,爸爸妈妈会以王留身体不好需要更多营养为由,他们把盘子里仅有的一点儿荤肉拨进她碗里。
在学校,同学老师们会以王留残疾到脑子有病为由,他们孤立她,鄙夷她,对她施行拳打脚踢。
王留不会回应任何人的话,她有一套自己的逻辑体系,遇到不安或者危险会无数次的重复一句话,重复让她感到心安,重复让她感到平稳,像是在夜晚开灯,像是在座椅上的安全带,画画就是王留的安全词。
这些记忆,这些话语,她为什么会这么熟悉?
似乎就是该由她说的,似乎就是她一直想说的。
“她自闭症,自闭症,你们懂不懂啊?她治不好啊!正常的教育她接受不了啊!送她去特殊学校就怎么了?低人一等吗!”姜璃太生气了,愤怒几乎要冲昏了大脑,她必须说,“放手啊,送她走啊,别让她出现在我的人生里啊。”
她完全不想要王留这个妹妹啊,她是她的累赘,她会耽误她的人生。
别耽误她的人生啊。
为什么要耽误她的人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