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的视线却在远处那抹高挑的女人身上,他以前也一直以为陆广全的二婚妻是个普通村妇,谁知道还长得不赖,甚至比矿花李茉莉也不差。这样的女人,居然愿意接受陆广全这么个抠瓢?
是的,在全矿男人的心目中,陆广全就是个史无前例的脑袋少根筋的抠瓢。
小喽啰给严明汉点了根纸烟,“严工你说世界上真有为了省钱把烟给戒掉的男人?”
外头世道不一样了,只要是个人都想享受生活,这些黑漆漆的下井工人,每天待那黑漆漆的洞里,好容易出来,不得好吃好喝的安排上?烟抽上新皮鞋穿上,不然都对不起上天给这条命,鬼知道下一次能不能全须全尾上来呢!
抽纸烟不仅消遣,更是一种显示男人地位和尊严的方式,而陆广全就是传说中的,为了省钱愣是可以不要尊严地位不用消遣的男人,别看长得人模狗样,可听说那袜子都只剩一根袜筒了他还舍不得扔。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欠了几万块巨债呢,瞧那抠抠搜搜的。
就说这严明汉,只是个普通工程师,可穿的是成套的确良,抽的是特供商店里的中华,那尼龙袜一天一换,手腕上还戴着块梅花牌大手表……谁能想到当年他跟陆广全还在同一个班呢?虽然他是早工作几年,但业务能力却不如陆广全。
哦不,当年还是陆工。
这叫啥,世事变幻,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
卫孟喜回到窝棚区,将已经睡着的小呦呦放床上,开始琢磨到底是谁跟陆广全作对。首要怀疑目标肯定是以前矿革委会那些小兵小将们,那都是些十几岁的孩子,自以为穿个绿军装就能搅风搅雨,其实很多连初高中都没毕业,三观都没正式形成,很容易被人带风向,成为指哪打哪的枪.手。
虽然外面已经彻底清算这些组织了,矿长副矿长也都官复原职了,但不保证有些“余毒”能清干净。
刚才陆广全的眼神落在那群人身上,卫孟喜就发现了他的不耐,估计双方是真有过节的。再结合他们年纪和身上的痞气,让她不得不往那方面想。
如果真是他们,那事情就难办了,她现在只是一个小小的煤嫂,想要对抗他们无异于痴人说梦。
***
且说卫东根宝几个孩子,因为妈妈狠狠地教训了严老三家的大孩子后,他们在窝棚区的人缘那是蹭蹭蹭的上涨,比他们大的愿意带他们玩,比他们小的也愿意跟着他们当小跟班。
那得意哟,走路都是六亲不认的步伐。
这天,不远处卖杂货的徐家儿子,名叫□□亮的,神神秘秘地说要带他们去个好地方,不知道说了啥,所有孩子“哇哦”一声叫起来,回家提撮箕的,拎篮子的,浩浩荡荡直奔后山而去。
卫红和根花在山底下看见,扯着嗓子喊:“喂,你们干啥去?”
卫东那可是小小的大哥大,这么多孩子看着呢,怎么能泄露军情?男孩子们说不要等她们,跑!
女孩们自然是,追!
于是,两拨小家伙们就在山上打起了游击战。
***
丈夫这几天日子不好过,心情不好喝闷酒,喝了就对刘红菊拳打脚踢,她连续好几天都顶着青一块紫一块的熊猫脸干活,就是几个儿子也不体谅她,只怪她小饭馆生意怎么越来越差了。
刘红菊心里郁闷死了,“还怪我生意差,不是你们兄弟几个没看好家吗?我就出去后头拉泡屎的工夫,饭馆就让人砸了。”
窝棚区是没有厕所的,没公共的,更没私家的,而她又懒,懒得跑进矿区上公共厕所,所以经常往后山拉野屎。
刘红菊就是严老三的婆姨,因为从小会做饭食,来了金水矿后开起小饭馆,哪怕每天只有七八桌客人,倒腾三四年,赚的也不少,小日子那个悠哉。
可自从那天卫孟喜砸了他们的饭馆以后,包括肉、油、家什等直接经济损失五六十块钱以外,居然连客人也少了。本来她不干,要去找卫孟喜那个女人拼命,可丈夫严老三拉着,说去了谁知道这条疯狗会干出啥事,要是闹大了小饭馆就开不了了。
刘红菊忍了又忍才给忍下,心说大不了从客人身上找补回来,反正多去肉联厂买点不好的脖颈肉,只要炒出来谁知道是哪个部位的?还有些是当天没卖掉,第二三天剩下的,她也图便宜全收了。
材料成本控制得好,再悄无声息的涨点价,不出两个月,损失的钱肯定能赚回来。
她是这么想的,可现在事与愿违,这些煤黑子穷鬼,不知道怎么地都不来吃了,就是以前那几个常客,她站门口叫了半天“大哥”“同志”,人也推说没带钱今儿不吃了,就是她再退一步说可以赊账,人也不来。
你就说吧,这怪不怪?
就因为这,严老三愈发拿她出气,一言不合就是一个大拳头砸过来。她现在家里连喘气都不敢大声喘,心里把个卫孟喜恨得要死。
当然,再怎么恨,该干的活还是得干。趁着天黑,他们两口子身上带几个蛇皮口袋就往后山爬,那里以前是荒山野岭,自从矿上人越来越多后,就被社员们开垦为村集体的菜地,种点时令小菜瓜瓜豆豆啥的,一部分吃,一部分可以卖给矿上煤嫂和职工。
而严老三和刘红菊控制成本的一大手段就是——偷菜。
土豆悄悄刨几个把土埋回去,扒拉平整;茄子挑着大的嫩的摘几根;辣椒想吃红的摘红的,想吃青的摘青的;更别说小青菜大白菜的,反正只要村民有,他们家就不用买,一个月能省下不老少菜钱哩!
“娃他爹,你说这卫孟喜到底啥来头,咋这么凶横?”
“小点声,别把人招来。”严老三让她一个人摘,他嫌刚浇过大粪水脏,就在旁边蹲着把风。
“知道,咱们饭馆现在生意也不好,你说是不是她这一闹,把咱的财运给吓跑了?我真是越想越气,老大老早就闹着要双旅游鞋,这生意不好我拿啥给他买?”
严老三却嘿嘿一乐,“放心吧,鞋我过几天就能给他买,气我也能给你出。”
刘红菊眼睛一亮,“啥?”
严老三往四下里一看,这种时候家家户户都在金水村大队部看电影,他们每次偷菜都挑的是不会有社员来巡逻的时候,于是说话声也有点大了。“她卫孟喜打砸咱们的东西,名义上是给孩子出气,其实就是想自己开饭馆,先把咱们的生意弄没了,她好捡现成的便宜。”
“真的?我还以为那几个小臂崽子吹牛呢……好啊这卫孟喜,居然打的是这种主意,等着看吧,等她开了老娘也要去砸她的,把她店砸个稀巴烂,把她窝棚一把火烧掉!”
越想越气,刘红菊直喘粗气。
严老三又笑了,还有点恨铁不承钢的往她屁股上踢了两脚。
“死鬼,讨厌……”
“你男人可不是吃素的,她想抢咱们生意,我就能让她饭馆直接开不起来,那词儿叫啥,釜底抽薪……”
刘红菊疑惑,“她盖窝棚的材料不都早买回来了嘛,听说工人也找好了,没几天就要开工,咱们拦不住的。”
“你这骚婆娘,说你笨你还真笨得猪似的,我啊,只需要写封举报信就行了,你看她男人以前被革委会那班小兵小将整成那样,我只要随便给他安顶帽子,大队部那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还能让她盖窝棚?通知书都早撕了!”
刘红菊一想还真是,难怪这女人好几天还没盖起来,“原来你干的好事儿。”
两口气越说越高兴,就在菜地里哼起小曲儿,优哉游哉。
***
卫孟喜今儿真是快气死了,好容易安生几天的娃娃,她就忙着做饭的工夫,回头四个崽都跑了,只剩一个不会跑的指着外头啊啊叫。
“你也想跑啊?你要跑了妈妈可是会伤心的哟。”卫孟喜亲了亲闺女,给她奶粉泡上,一面在小旅馆里等陆广全的消息,顺便给菜花沟写封信回去。
当然不是写给陆家人,而是柳迎春,自己当初能全须全尾的逃出来,还多亏她的帮助,二蛋也是孩子们的第一个好朋友不是?
走的时候柳迎春千叮万嘱让到了安顿下来一定要告诉她一声,并再三保证他们不会往外说,不会让陆家人知道他们去向。
卫孟喜自然信得过她,但只能偷偷的写,要是让陆广全看见她会写字,那她身上很多事情就解释不清了,这扯一个谎就要用无数个谎言来掩盖啊。
想想,她就头大。
写完信,她拿出前几天就准备好的信封,把信件投递到矿区后门的邮筒里去,每天都固定的有邮递员来收取。
往回走的时候正好赶上晚高峰,矿区各种商店菜店,窝棚区各种卖菜的,卖杂货的,熙熙攘攘都是顾客。她就一路寻思以后自己要是开起小饭馆,这原材料从哪儿进。
菜店工作人员态度那叫一个差,动不动就骂人,连职工去买菜多挑一会儿她们都不乐意,自己这窝棚区去的,人肯定第一个不顺眼。
既然你看我不顺眼,那我肯定不会再腆着脸给你送钱不是?
后门农民卖的菜,新鲜倒是新鲜,但菜品少,像豆芽豆腐这些需要一点处理工艺的加工品,就没有。
而这时候的豆芽豆腐,那可是工人们最爱的,价格没肉贵,但口感却嫩生生的,香喷喷的,被当作是公认的猪肉替代品。
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今儿天已经黑了,刘桂花一家三口已经吃过了,卫孟喜借了他们的锅灶,炝个酸辣土豆丝,中午煮的稀饭还在,就着就是一顿。
这不,卫东卫红就在那嘟嘟囔囔了,“妈妈怎么又是土豆丝儿?咱们脸都跟土豆一个色了。”
“真没劲。”
卫孟喜气得给他们一人打了一巴掌,“不吃一边去。”
她也想给崽崽们做点好吃有营养的,可奈何囊中羞涩啊,穷怕了才知道积蓄的重要,能不动就尽量不动。
“想吃好的等以后咱们有钱了再说,要还在菜花沟,饿不死你们四个。”
这么一说,她才发现,根花根宝居然不在,刚开始她以为是在外头洗手,可饭菜都上桌了,还没见人,“根花根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