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大叔在陆家待了很久,把卫东的骨头摸了个遍,最终得出一句武林高手的最高格评价——“骨骼清奇”。
一直到十点多才离开,卫孟喜和陆广全要送他,他不让,说从金水矿到他家的路,他以前走过无数次,闭着眼睛都不会错。
他的语气云淡风轻,但卫孟喜却觉着,一定是痛到麻木才能看得开。
往回走的路上,陆广全也详细说了当年的事,本来那天只下去三个工人,他是下去送工具的,其他俩人看情况不对,叫了几声小仇师傅的名字,无人应答他们就上去了,但陆广全多了个心眼,在煤洞里找到被砸晕的他,还把他背了出去。
卫孟喜叹气,矿难时有发生,只是大小不一,有人丧命,有人幸免而已。现在频发的原因就是开采设备老旧,机械化自动化程度太低,很多工作都还离不了工人,要是哪天能最大程度的实现机械化,该多好啊?
而陆广全感兴趣的,也是这一块。
“你还没说,仇大叔以前是干啥工作的。”
“你猜猜看。”
卫孟喜想了想,“游泳的?”
“不是。”
“练武的?开武馆?”看样子像是练家子,下盘不是一般稳。
“也不是。”
卫孟喜没辙,她能想到的就这些,“你还是直接说吧,我没你聪明你又不是不知道。”
男人翘起嘴角,“篮球教练员。”
啥?这是卫孟喜完全没想到的!
不过仔细一想,大臂长还真像,那些打球厉害的nba球星,很多不都是臂长长吗?听说那是天然的优势。
卫孟喜想,身高高,臂长又长的话,大概是离篮筐也更近?
原来,仇大叔原本是新龙国建国后第一支男子篮球队的队长,还代表龙国征战过好几个建交国家,后来大.革.命时期所有体育娱乐活动荒废,被迫退役后就去了粤东省省队,在那里当个篮球教练。
要不是因为儿子出事,他现在估计还在那边呢。
卫孟喜唏嘘,难怪看着不像普通人,那年代能有条件学篮球的可不多,他几乎是自学,还能自学成才的,绝对是老天爷追着喂饭吃的类型。
“你的意思是,想让卫东学打篮球?”卫孟喜想起来,上辈子的卫东好像还真是喜欢篮球的,因为没什么朋友,他一直独来独往,有时候经常是饭不吃,大中午的也要在篮球场上玩儿。
烈日当空照,晒得人头皮发疼,一个小少年,孤单的在球场上,好像全世界只剩下他一人。
“嗯,不一定要打篮球,先消耗一下他的精力,学点规矩。”
卫孟喜点点头,好吧,这就是一只哈士奇,在外头不给他遛够,回家他就得拆家,确实是个好办法。
“对了,我过两天准备回菜花沟迁户口。”卫孟喜最近要忙的事太多了,招人,考试,学习,哪一样都是不能假手于人的,不然她早回去了。
毕竟,她也怕夜长梦多,她这边把宅基地的事瞒得紧,几个孩子也严防死守,但不敢保证金水村其他人会不会说出去,外地人能随迁还能落户到当地村子,这简直是爆炸性消息。
有的人自己得不到不算,还要让他们也得不到。
“等下周一吧,我和你一起。”陆广全捏了捏她的手。
卫孟喜转念一想也对,陆家人的难缠也该他回去亲自体验一把,不然他还以为自己太主观,夸张了呢。
本来几个孩子他们不想带回去,但苏奶奶恰巧那一个星期都请假,交给谁都不放心,卫孟喜临时起意还是带他们一道吧。
孩子太多,又走不了多远,陆广全破天荒的搞了一次小特权,提前跟矿上借了车,又准备了一堆吃的喝的,哪怕每人一口水一口吃的,也要带满满一包,更何况还得防着路上谁拉了尿了,要有几件换洗衣物,零零散散居然装满了后备箱。
当然,要是别的家庭关系正常的一家子回老家,孝顺老人的,关爱小辈的,一个后备箱还不够带的,他们嘛,啥也不买,空手就行。
陆广全是没想到,卫孟喜是想到了但故意不提。
他们计划当天去当天回,最多在县城招待所住一晚,所以早早的天没亮就出发,中午十一点多就到菜花沟村口了。
那棵大榕树还是一年前的样子,就连村口坐着闲聊的妇女,也还是去年那几个,有名的又馋又懒的长舌妇。
远远的看见小汽车驶来,她们就在猜这是干啥来的,菜花沟至今为止还没出现过会开小汽车的人,更别说能买得起那玩意儿的,都猜是哪个领导下乡视察来了。
有跑得快的孩子,赶紧跑回村里叫陆村长,说是大领导来了。
而陆村长,也就是以前的生产队队长,自从包产到户后,这一年都在忙着搞自家的土地,他听说有人种药材挣大钱,也想跟着学,最近刚买了药材种子,想先在以前的自留地里试试,责任田却是一分不敢碰的——万一种砸了,那一年都得饿肚子。
他两口子刚从药材地里回来,坐屋檐下歇凉,听见孩子叫“六叔”,还说有大领导来视察,心头猛地就一跳,这几天家家户户忙着打谷子收玉米,大领导们忙都忙不过来,哪有闲工夫哟,莫非是来看社员有没有用责任田胡乱作为的吗?
那不就是检查有没有人搞投机倒把嘛。
也不怪他惊弓之鸟,石兰省的信息太闭塞了,不知道所谓的包产到户不仅是把责任田分给各家,还连种植自由也给了大家,甭管你是种粮食还是经济作物,只要交公粮的时候能交出来就行。
他赶紧理了理衣服,让老婆拿稻草去药材地,把所有药材盖起来,动作一定要快。自己走了两步,又回房往脖子上戴一个假领子,外头套一件不知道是几手的汗津津的旧西装,抖擞精神,出门。
今天真不是个好日子,对陆家人来说,陆老太和老头饿着肚子回到家,依然是冷锅冷灶,老二家的孩子还小,老大家的没日没夜给照顾了三个月,结果妯娌俩干了一架,王春梅就是再面的人,心也冷了,前两天刚带着孩子回了娘家。
正是抢收粮食的时候,家家户户忙得脚不沾地,陆老大被爹娘赶着上老丈人家接王春梅,无论如何也要把这壮劳力给叫回来,就是天大的矛盾也等庄稼收完再闹。
不是王春梅在陆家有多重要,她在陆家的地位也就比以前的卫孟喜好一丢丢而已,只是她能忍,一忍就忍了十几年。
这一次,陆家人也没觉着让她伺候妯娌坐月子有啥不对,所以不仅不体谅她,还觉着她为了点鸡毛蒜皮的事回娘家是不懂事。出门之前老头老太可说好了,让老大去非得当着老丈人的面好好教训她一顿,不然以后还不反了天?
最好是能逼着老丈人亲自把这不省心的闺女送回来,他们还要好生臊臊亲家公的脸面呢!
谁承想,老大一去干脆也不回来了。
老两口顿时气得捶胸顿足。
大房的一家子不在,老二又馋又懒,老四上大学去了,老五去年没考上,今年继续补习,这家里所有活计全丢给了陆家老两口,不叫苦才怪!
陆老太中风还没完全恢复,右边嘴角下拉着,口水不受控制的从那个角度漏出来,“要……要是卫孟喜还在就好了。”
是啊,当年谁不夸她是头合格的老黄牛呢?工分能挣,饭能做,还打不还口骂不还手。
“老头子你说,他们会不会回来跟咱抢粮食?”毕竟,老三都说了,他们煤矿效益不好,要下岗呢,万一真下岗了,可千万千万一定别回来。
老五也说了,他们在那边连住的房子都没有,一家子挤在漏风的窝棚里,下脚地儿都没有。
“想得美!呸!要敢回来抢粮食,除非是踩着我的尸体进门。”
陆老头的怨念比老婆子还大,老婆子至今还纠结在去年的事情上,可他看见的却更远——原本好好一个家为什么会分崩离析,一直很听话的三个儿媳,为什么跑的跑,回娘家的回娘家?
因为卫孟喜去年的逃跑,给他们铁桶一般的“统治”开了个口子,从此大家都知道,即使不听他们的话也没什么,因为卫孟喜不照样在外头山高皇帝远?
“哼!等着吧,以后吃不上饭还是得回来求咱们,这十二亩责任田里产的,哪怕是一颗粮食,也进不了他们嘴。”
要是卫孟喜听见,估计能笑抽过去,他们以为这是什么年代?农民还必须背靠土地生存吗?他们想要挟制她的东西,她是一点儿不稀罕!
此时的陆村长,也是一样的目瞪口呆,再一次确认自己刚看到的景象,他使劲揉了揉眼睛,“广全,小卫,真是你们?”
陆广全变化不大,但小卫和几个孩子,他都怀疑是不是自己眼睛花了。
以前那个灰头土脸,瘦骨嶙峋的卫孟喜,她居然穿着一身白底印蓝花的连衣裙,露出修长漂亮的手臂和小腿,脚下则踩着一双带跟的米白色皮鞋……抬头挺胸,以前晒得黑黄的皮肤现在又白又嫩,头发乌黑发亮……这这这,说画报上的女郎也有人信,怎么还可能是以前那个卫孟喜?
卫东四个长高很多,都像大孩子了,以前畏畏缩缩,小老鼠似的偷着看人,现在大大方方任由他们打量。
这说明啥?孩子的自信从哪儿来?钱呗!
但要说变化最大的,还数小呦呦。去年一脸青黄,肚子胀鼓鼓,病得都快不行了的孩子,现在居然圆润润粉白白的,比年画上的娃娃还好看!穿着一身他也没见过的粉色的沙沙的裙子,带花边的白袜子,米白色的小皮鞋。
他相信,光这一双巴掌大的小皮鞋,就比他脖子上这假领子还贵!
要不是五官还像这两口子,他简直怀疑去年那个小呦呦是不是早没了,手里牵着这个是捡来的。
根花四姐弟很懂事,乖乖叫了声“伯伯”,就好奇的打量这个他们长大的地方。其实,真没多大变化,大槐树还是那棵大槐树,下头的老奶奶还是以前那几个爱嚼舌根的,唯一的变化就是村里通了公路,车子能直接开到村口。
陆村长的惊诧,简直呆若木鸡,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这一家子,在金水煤矿过上好日子咯!
不说孩子变化,衣着打扮啥的,就单看那小轿车,在朝阳县城他还没见过呢!说明啥,说明他们的日子比朝阳县长还好过!
陆家老两口还一直说卫孟喜带孩子去讨饭,连回家的车费钱都没有,活该她死在外头啥的,这……明晃晃的打脸,谁过得不好,他又不瞎。
陆村长心里酸溜溜的,说话也有点结巴,“广,广全你们一家子回来就好,最近抢,抢收粮食,你妈他们估计还在田里,要不我让人去叫?”
村里的孩子们,眼睛直愣愣盯着卫东几个的穿着,衣服是新的,裤子是新的,旅游鞋是新的,就连他们手里拿着的零嘴也是他们没见过的……这还是以前那几个被他们压在地上打得嗷嗷叫,被铁柱骗着吃狗屎的拖油瓶吗?
他们看傻了眼,居然没人想起来跑陆家去叫人。
不用妻子提醒,陆广全也知道办正事要紧,止住村长想要使人去叫人的动作,“我们这次回来是迁户口,六哥要不忙的话先帮我们办了,有空再登门拜访。”
这句话,就是一滴水珠子掉进油锅里,炸得所有人“嗡嗡嗡”的。
村长怀疑自己听错了,“迁,迁谁的户口,你的不是早就迁出去了吗?”
“迁他们娘几个的。”
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居然没人敢说话,片刻后,还是陆村长结巴道:“迁,迁到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