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淮晏落在墙角大木箱上的目光收了回来,看了白彦一眼,对着他笑了。
他的脸如霜雪般寒白一片,笑起来的时候连眼角都真挚地弯起来,只有漆黑浓密的眼睫往下垂了垂遮挡去眼中真实情绪。
连续几日咳嗽,他的声音暗哑低微,衬着他说的话更让人发怵:“告诉父皇又能如何?告诉他,我就可以不用死了吗?”
不可以。
白彦无法自欺,经脉脏腑的损耗非人力可以修复。
云淮晏仗着自幼习武的底子,有一脉内息强撑着,以至于服用三青丝一月有余也不过是比往日体弱畏寒些。
可白彦是医者,自然比任何都清楚日后情形,时间越长,脏腑负荷越重,云淮晏情况只会越加恶化下去。
“世间这样好,我也想多活些日子。你放心,将给三哥下毒的人揪出来,我就去求父皇准我把手中的兵权都交出去,只做个闲散王爷。”他的笑容里有如云雾般缥缈不定的憧憬,“到时候,我带小末去你的百草谷小住一段好不好?只带小末,其他人都不许他们去。”
白彦看着云淮晏,他的笑分明是真诚的,可白彦就是从他眼里读到及其微弱的一点伤感。
很久以后白彦想起这一年在京都的种种,才回味起这一年云淮晏的笑,那种清净平和里透出点点苦涩的笑,他想,大约在他决定交出兵权的那一刻,他已经看透了许多事。
只是身上的病痛与心里的寒凉,云淮晏从来没有同谁说起过。
白彦实在讨厌极了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一时屋里的气氛异常沉闷。
云淮晏偏过头去轻轻咳嗽,喝了一口凉透了的茶水压下口中的轻微腥气,指了指木箱,蹙眉道:“仅仅
是一味蛇信草,便有这么多书要看?时间急迫,我哪里看得完?”
“里面除了记载了蛇信草的相关典籍,还有一些关于南昭的风物民俗的杂书。南昭国以蛇为图腾,蛇信草在南昭不仅仅是一味草药,更与不少民间崇拜、百姓风俗有关。”说话间,白彦看着云淮晏蜷着手抵在唇边,费力压抑着咳嗽的模样,心里难受,起身去小木箱里翻出几枚甘草片给他,“含着能好受些。”
他顺便带过来几本书和一沓纸,纸上密密麻麻有图也有字,显然是整理不少内容记在上面。
云淮晏请他回百草谷去帮忙取一些与蛇信草有关的书籍来已经觉得太过劳烦他,却没想到他将这事放在心上,不仅取了书回来,还自己将他可能需要的内容细细整理过一遍。
白彦将书和纸一一摊开,一处一处指给云淮晏看。
相传早年昭国先祖统一西南各部落时,曾得驭蛇人相助,以香草为引,哨声为号,群蛇布阵相助。虽后来几百年间未曾见人将驭蛇术使得如此出神入化,但蛇就此成为昭国神物,不得随意侵扰捕杀。
自南昭建国以来,南昭皇室不仅以蛇为图腾,大小祭奠、求天问卜等场合更均有灵蛇在场,渐渐便有了专门与蛇打交道的蛇女。
“这些女孩子生来就不怕蛇,自小被选入宫中,拜师之后能与灵蛇交流。南昭皇室相信蛇女是被灵蛇选中的人,在南昭蛇女身份尊贵,蛇信草是她们的象征,大多数蛇女即使背井离乡也要随身带着蛇信草。”白彦指着纸上画的一株草给云淮晏看:“这便是蛇信草。”
纸上细细勾描了蛇信草图样,一株草至多分做四条枝丫,叶子呈羽毛状整齐列在延伸出来的细枝上,叶脉沿叶轴呈对称分布,图样边是对蛇信草形貌习性的详细描述,蛇信草叶片苍翠,叶脉银白色且有光泽,喜湿热,常见于南地水泽附近蛇虫频现处。
大梁位于南昭以北,云淮清是十一月初中的毒,那时大梁已经秋意渐浓,绝不是蛇信草喜欢的湿热天气,故而秋猎途中意外沾染的可能性是不存在的。
云淮晏盯着手里的纸,目光骤然锋利:“所以说,三哥中毒绝不是意外?”
“我也是这样认为。”白彦再将几本书推到云淮晏手边,接着说下去,“三皇子恐怕就是因为身上沾了蛇信草,才会把蛇引过来。”
接连着几番伤病,云淮晏也没敢在这件事情上有所松懈,当日白彦说了蛇信草来自南昭,他便让陆小勇去查近来京畿周边乃至大梁出入的南昭人,让刘伯也暗中打听了京中常住的南昭人,用大半个月的时间得来了一份详细的名单。
白彦抿紧了嘴没再说话,并不是因为他身为皇子身份尊贵而惶惶于自己刚刚的失礼,只是忽然觉得自己再怎么心急也不该对他发脾气,他已经那样可怜,耗点儿耐性哄哄他,又能哄他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