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我不是慕容冲 楚云暮 2534 字 6个月前

副将被吼地晕头转向,只得作罢,高盖率军自东门直朝未央宫一拥而入,冷眼旁观地任数百余秦军裹在乱军中,一一跃出东门。

高盖目不斜视,纵马疾驰,似生怕落了人后头抢不到那头份好处,胯。下坐骑颠簸,他贴肉处随手塞进的那卷丝帛也随之一点点地摩擦着他全副心思——姚嵩来信,只得四字:“纵其出城”。他该是嗤之以鼻的,他是后秦大单于姚苌亲手安插进燕军中的亲信,从来只对姚苌一人负责,连世子姚兴都不用给情面。姚嵩一个身如浮萍的庶出王子,凭什么来号令他?!他至今还记得姚嵩离开阿房之时,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无毒不丈夫’——那样邪魅冷酷却又顽艳无双。鬼使神差一般,他在最后关头,犹犹豫豫地选择了听从他的指令。

且说那苻坚率残军有惊无险地撤出东门,勒马整顿清点,混战中窦军又折损十之一二,所幸护龙卫无一伤亡。窦冲在马上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陛下出东门,可是要投晋?”苻坚点了点头,黑发在苍凉的夜风中飘扬,“不过不是朕——是宏儿。”

苻宏与窦冲皆是大惊失色,他们从不知道苻坚竟是想兵分两路!苻坚冷静地开口道:“慕容冲得长安后必会广派追兵,合兵一处万难脱身。朕折回陇西,召集旧部,伺机再夺关中——宏儿带上所有的护龙卫投东晋去吧——如今在东晋建康朝廷主事的乃是陈郡谢氏,他们自诩宽仁待人,想来不会为难于你,若是……若是为父最终兵败陇西,我苻氏正朔血脉也不至断绝。”

“陛下!”窦冲急了,把护龙卫全交给太子,就他手上剩下的那些多少天饭都吃不饱的败兵,能撑多久?!太子也下马跪地,哭着哀求道:“儿臣誓死不离父王!”苻坚拧起浓眉,忽然拔剑刺向苻宏,近侍亲兵都唬了一跳,齐声惊叫!剑锋在胸口处堪堪停住,苻坚咬牙道:“你若非得与朕一起求死,还不如现在就一剑杀了你!你首先是前秦的太子其次才是朕的儿子,你没有权力选择生死,一如朕!”苻宏吓地噎住,战战兢兢地爬起身来,窦冲忍不住又喊了一声陛下,苻坚刷地将剑锋指向窦冲:“你跟了我二十多年,做过多少错事害过多少人?朕心中有数,但从未苛责,因朕知道你纵使千般不是,总还有一个优点——忠诚!朕曾经拥有天下最勇猛的武将,最机智的谋臣,但到最后关头还肯留在朕身边的,只有最忠诚的你。窦冲,你可以领着护龙卫保护太子投晋,从此之后再觅明主;也可以跟着朕率数百残军退往陇西,甚至埋骨沙场——你选哪个?”

窦冲滚鞍下马,第一次周身颤抖地跪在苻坚面前——他的君主其实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不肯说——因为这最后的信任。他跪下一记一记地磕头,泪流满面:“末将追随陛下,至死方休!”

苻坚收剑,朗声道:“护龙卫听令!保护太子东撤,没朕旨意,不得西顾!”

“是!”护龙卫齐齐屈肘环胸,单膝点地,轰然答应——所有人都知道,这或许最后一次领苻坚的命令了。

勒马立于坡上,苻坚目送着一行人护送苻宏东去的背影渐至消弭不见,一拉辔头,他沉声道:“儿郎们,随朕西征!”

“陛下万岁,大秦万岁!”

可就在此时,长安城中忽然爆发一声轰然巨响,苻坚高大的身躯便随着整座城池齐声颤抖了一记,他望向城中冲天的火光,心下一片麻木的凄然,他明白大秦至此,算是亡国了。

燕军主力攻破宣平门堪称摧枯拉朽。

曾经令燕军闻风丧胆谈之色变的陷马坑与连珠弩已沦为一场徒有其表的摆设,铁蹄过处,哀嚎遍野,残余的秦军甚至不能组织一场具规模的防守战。随着城门的砰然倒塌,慕容冲一马当先,跃进长安!

十年了,这是他第一次旧地重游。他觉得自己应该感到陌生,但在战火鲜血的洗礼下他却反常地感受到了熟悉的颤栗。此时还在顽抗的秦军尽皆爆发出绝望的哭号,又有一个浑身浴血已不辨面目的男人猛地跳起,挥刀冲向慕容冲:“我李辩今日与你这白虏拼了!”然而尚不及砍下,他跃至半空的身子便猛地一僵,一截枪尖自后穿入又透胸而出,李辩在瓢泼血雨中费劲地扭头去看,将牙咬地咯吱直响——“是……你!坏我大秦江山……你——!!”手中长刀脱手,甩自慕容永面门劈下,他不闪不避,任刀锋在他眉间划破一道深刻的长痕,血迹蜿蜒,绵延整脸,望之可怖。他却神色漠然:“你的大秦,已经完了。”随即猛地抽回长枪,长安城中最后一员苦战的秦将在他面前沉沉倒下。

慕容永浑身是伤,如从血池地狱中涅槃重生的阿修罗。他摇摇晃晃地踏过脚边层层叠叠的尸山,来到慕容冲面前,最终缓缓地屈膝跪下:“臣慕容永拜见皇上,愿皇上武运昌隆。”

任臻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他有太多的事要问,然而动了动唇,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阔别近百个日夜,宛如隔世,眼前之人,曾经熟悉而又决然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