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孟喜的卤肉一直洗到夜里十二点才完全洗完,整个人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了,陆广全加班还没回来,五个崽崽都睡了,整个窝棚区静得能听见男人们的呼噜声。

刘桂花也来帮忙,自觉拿三十块工资就得干活。

猪大肠是真的臭啊,又臭又长,肠壁上挂着的各种油脂赘生物啥的,卫孟喜洗习惯了,用醋和面粉一搓,就能把多余的油脂搓掉,但刘桂花不习惯啊,哪怕是在农村做惯了粗活,也被臭得干呕了好几次。

“小卫的钱可真不好挣啊。”别人只看见她数钱数到手抽筋,却不知道洗大肠也能洗到手抽筋。

“这有啥,反正我没文化,没特长,别的工作也干不了。”卫孟喜从不自怨自艾,她是羡慕李茉莉那样清闲体面的工作,也羡慕张雪梅那样标准的播音腔,可她干得了吗?

没那金刚钻,她就不会想揽那瓷器活。

“既然老天爷让咱们生成这样,那就是再差的基础,都是给咱们留了向上的空间和机会的。”

刘桂花不是很懂啥叫“空间”,但她眼热,是啊,谁都想过好日子都想当干部,可轮得到他们吗?既然知道不配幻想那些不切实际的,那就脚踏实地,在自己能掌控的基础上,尽最大努力的改变命运,不正是小卫正在做的事吗?

虽然,她不知道小卫现在有了多少钱,那根本就不是钱的问题,她只是每天看着她朝气蓬勃的,似乎任何困难都打不倒的样子,兴致勃勃的往外冲,她就觉着生活有盼头。

是的,小卫给她的感觉就是干啥都有盼头。

刘桂花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守着这么个好邻居不好好学习,却整天纠结挣不来钱,就是瞎啊!

卫孟喜可不管她心里想啥,她只想赶紧把东西洗完,赶紧卤上,不然明早的生意就要被耽搁了。

“对了,你找的这叫啥保姆啊,吃饱喝足天一黑就睡觉,吃得比主人好,睡得比主人早。”刘桂花朝着仓库那边努努嘴,只敢很小声的嘀咕,老太太的耳朵好像很厉害。

文凤昨天只是嘀咕了两句“苏大娘好严厉”就被她听见,隔着院墙不阴不阳的说了几句。

卫孟喜也想到这茬,苏大娘好像有点针对文凤?但问她为什么,她又不说,搞得文凤都不敢往这边来了,跟老鼠看见猫似的。

“脾气是有点怪,但她能帮我把孩子带好,就是一个尽责的保姆。”

卫孟喜无奈的叹口气,倒不是因为苏奶奶不帮忙清洗下水,因为人昨儿就十分清楚明白的表示,她觉着这些东西恶心,吃饭的时候果然也是不碰卤肉的。

既然她嫌恶心,卫孟喜也不好强人所难,况且人家也说清楚了,自己当保姆只管几个孩子,其它的一律不管。

卫孟喜心疼的是陆广全三个月的工资,但也没办法,她暂时找不到合适人选啊。

但至少能看出来,几个猴崽子她是管得住的,就是对小呦呦也格外上心,估计是跟她自己的闺女走丢有关,她会更疼爱小闺女一点,这倒是很让卫孟喜放心。

一直洗到十二点半,黄文华下班回来,刘桂花才被卫孟喜劝着不情不愿的回家去,还说明天她再早早过来帮忙。

因为要卤嘛,这一夜锅就没停,火也没熄过,卫孟喜每隔一个小时就要起床翻一下肉,不然有的会粘锅,有的则是不入味,可就是这样,她才发现陆广全居然一整夜没回家……又是为苏奶奶打工的深夜啊。

第二天早上,她尝了尝味道还可以,但为了达到最佳效果,又多卤了半个小时,一直到九点钟才出发。

去的还是昨天的位置,就在黄大娘身后那家空置的小店前,快餐车昨晚寄存在黄大娘家,给了她五角钱,她一早就给推着来了。

“小卫你这车子真好用,看着挺大挺宽敞的,咋推起来一点也不重呢?”

“我家那口子做的,我也不太懂。”

黄大娘挺心动,她的小推车就是太重了,上面还得摆放炉子铁锅和几十斤板栗,一个人压根推不动,每次都是要让家里人帮忙送过来,一来二去,儿子也嫌烦。

“大娘您要喜欢的话,等哪天他有空给您做一个?”当然,卫孟喜要说清楚,陆广全到啥时候有空还不确定,因为她都超二十四小时没见过他的面了。

黄大娘喜出望外,忙说不着急不着急,用多少材料和工夫她能给钱,这说着说着,生意就开始了。

今天开头比昨天顺一点,因为有昨天买过的回头客,一来就说要一斤的,一连卖了好几个,卫孟喜都偷着乐。包括昨天第一个给她开张的王干部,今儿直接说除了两斤卤肉还要半只卤鸡,因为闺女女婿一家要回来吃饭,昨晚小孙子说这家的卤肉好吃,多吃了一碗饭呢!

虽说卤肉下饭是个好东西,但终究是辛香料调制的,长时间吃容易上火,卫孟喜还是善意的提醒了一下。毕竟在家她就不是顿顿给孩子吃的,她自己的配料自己清楚,有毒有害的添加成分肯定是没有的,但任何东西吃多了都会有不好的影响,尤其是孩子。

王干部正喜滋滋买肉呢,忽然闻言,好好的打量她两眼,“你这小女同志倒是厚道。”

卫孟喜第一次红了脸,她可是黑心商人啊喂!她厚道啥啊,她只是不想祖国未来的花朵上火而已啊!

黄大娘拐拐卫孟喜,“王干部可是很少夸人的。”

有了不错的开头,今天就卖的特别快,反正凭感觉是比昨天早半个小时卖完的,卫孟喜看时间不早了,直接上书城肯定会错过饭点,干脆就在摊子上又叫了一碗面。

正吃着,从路口转过来一个扎小辫的姑娘,脸跑得红扑扑的,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就在人群里搜寻,“嫂子!”

卫孟喜抬头,“文凤你咋来了?”

“嫂子我今早就听我嫂子说你要来这儿,还真找着了,初考成绩出来啦!”

卫孟喜一愣,还真把这事给忙忘了,“咋样,过了吧?”

文凤激动得小脸通红,猛点头,“我考了386分,过啦。”初考分数线是根据去年高考专科录取线划定的,石兰省去年的专科录取线文科是335分,今年的初考及格线就划定为320分,文凤整整高了66分!

66分啊,得甩下多少考生?别的考生哪怕差一分,差半分,都是没资格参加高考的!政策就是这么个政策,哪怕你头悬梁锥刺股复习四年五年,没到分数线就是不行。

这可真是连卫孟喜也没想到,她一直知道文凤数学英语和地理基础不好,测试卷都做不了四十分,她对自己的期待就是考上中专就行,但这分数要是放去年,能上大专呢!

然而,更让她意外的是——“广全哥更高,老师都找我问广全哥啦!”

文凤平时多胆小个人啊,一激动声音都拔高了两个度,小菜街的摊主们,甚至对面国营饭店的服务员,都纷纷看过来。

黄大娘家里的小儿子,正好也是今年高考,她知道“初考”是啥意思,忙着急问:“你哥考多少?老师问啥?”

她以为文凤是卫孟喜的亲小姑子,那天看见的男同志就是她哥。

“503分。”

“初考线320,他考这么高?我儿子测试的时候最多也就380,刚好达到去年的大专线。”黄大娘天天听儿子念叨,老太太虽然不识字,但对数字很敏感,都记下来了。

卫孟喜也傻眼了,她最近开始关注历年高考分数线,去年石兰省理科本科线也就420分,他居然还高出八十多分?那要放去年的话,岂不是全国大多数大学随便挑?

“不是不是。”文凤摇头,急得脸都红了,“老师说了,今年理科初考的难度比去年高考还难,真实估分还可以再加十五分。”

那就是高出一百分?!

卫孟喜被自己算出来的结果吓到了,现在的518分可不是后世的518分,后世满分750,现在的理科满分却只有580,这差六十多分就是满分?

按照后世的750分制换算的话,相当于陆广全考了650分!

陆学霸就是陆学霸啊,裸考的分数都是她不敢想象的。

不仅她不敢想象,就是围观众人也纳闷,想说这怕不是吹牛,理科本来就比文科难,还能考这么高,这还是人吗?但看小姑娘说话又不像撒谎。

卫孟喜是小菜街新鲜出炉的“风云人物”,她没藏头露尾,黄大娘和顾客一问都会说,所以她的情况大家打听得七七八八,都知道她结婚有娃了,男人在金水矿当工人。一个已婚的青年煤矿工人,居然考出一个大家不敢想的分数,这份“炸.弹”足以炸掉大家对她的好奇。

漂亮女人有的是,但学霸,而且是身处煤矿一线的青年工人成了学霸,却不多见。

文凤那口气儿终于喘过来了,“对,我一开始也以为自己看错了,后来是老师和刘校长找我,说让我带话给广全哥,让他明天去学校一趟,我才敢信的。”

金水市本来也不是啥教育强市,每年能考上本科的都不多,去年应届往届加一起也就二十八个,更何况是上五百分的,每年最多就三四个,那叫凤毛麟角。

可陆学霸一个在一线挖了几年煤炭的工人,居然一口气干到了503分!

学校里第一反应是这考生是不是作弊,或者考题是不是事先被泄露了?要知道,去年金水市理科最高分也才505分,按照同等难度折算的话,陆广全比去年的理科最高分还高了13分!

应届生考这么高大家或许不会怀疑,但他是插班生啊!

啥叫插班生,前几年一直考一直考怎么也考不上的,却又没放弃大学梦的,才叫插班生。

他要是以前就很厉害,那为啥一直拖到二十五岁“高龄”才来呢?这是正常人都会怀疑的。

但要说漏题,考题是校长也不知道的,省里统考,都是头一天晚上省教育厅的专车押运来的卷子,中途连小猫小狗都靠近不了,就是在学校里有关系,想漏题也漏不出去啊!

而且,给插班生监考的,还正好就是刘校长,他那两天心血来潮,想去看看这一届插班生的质量,临时换了班次,对这个俊俏的小伙子印象深刻,不免要多看几眼。

他一直站在陆广全附近,看见他答卷上的名字,当时就被一手好字给惊艳到了,更吃惊的是他的答题速度,仿佛不用思考,眼睛看完题目,笔就“刷刷刷”的写。

刘校长以为他是不会做,瞎写的,毕竟这年头钻空子的考生也不少,据说每年都有考生在不会做的数学题下写“党万岁”“龙国万岁”的,改卷老师还不敢不给分。

给了吧,对其他考生不公平。

不给,是不是改卷老师的政治立场有问题?是不是觉悟不够?前面十年的印象实在是太深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