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羊在金水村的地位甚至超过张劲松之于金水煤矿,所以好消息来得特别快,陆广全报道前一天,高开泰来告诉他们。

“村里同意接收你们的户口随迁,同时还给批了一块六分的宅基地。”

小两口虽然知道这是板上钉钉的事,但当真听到又是另一回事。能落户,能有宅基地,说明他们一家子在金水一带是真正的落地生根了。

至于菜花沟,或者朝阳县,他们都不觉着那是他们的家。

这种有“根”的感觉,就是素来内敛沉稳的陆广全,也红了眼圈。

这是龙国人刻在dna里的执着,他也无法免俗。但跟别人千里迢迢回国回乡寻根不一样,那是祖祖辈辈植根的地方,陆广全和卫孟喜把前尘往事抛下,做第一颗播下的种子,以后的子孙后代来寻,只能寻他们现在播种的地方。

“我爸还让我转告你们,这是接收户口的介绍信,你们尽快拿回原户籍地,开户口转出证明,村里会尽快帮你们办理。”

卫孟喜捏着那薄薄的一张纸,心里不激动那是假的,“好,谢谢你们,开泰哥。”

这是真心实意的感谢,不敢想象如果没有遇到他,没有认识高三羊,他们现在会是什么样子……顶多,也就是能分到一套筒子楼吧?

高开泰大咧咧的,“嗐,谢啥,咱们是朋友嘛。”

“对了,宅基地就在东头的山脚下,今儿已经有人来量过,画出石膏线了,你们现在要去看看吗?”

那是必须的啊!一大家子乌泱泱跟上他,所谓的东头,就是窝棚区东边,离现在住的地方就七八百米距离。

窝棚还没盖到的地方,那里有一块小小的空地,三面环山,但又不是大山,而是小小的略比地面高出一截的小土包,不用担心矿区发生地质灾害的时候会山体滑坡啥的,如果房子盖得够高,夏天还能看到满目的绿色,秋天则是一片金黄。

确实很美。

“以前有风水先生看过,这个位置是金水龙头,运势会腾飞的。”

卫孟喜“噗嗤”一乐,“开泰哥你真信啊,要不你们也来旁边盖两间?”

高开泰摸摸后脑勺,“我可没这钱。”

当然,他在金水村住得好好的,家里大事小情都有大家长担着,只要做好自己的小生意就行,小富即安,何乐而不为呢?

送走他,卫孟喜一家子又在宅基地上站了许久许久,大人高兴的同时,还得回答一堆无厘头的问题。

譬如,“妈妈为什么是六分,不是一百分?”

“六分只有一丢丢,怎么会这么大,一定是一个巨大的六分!”

“爸爸你说我说的对不对呀爸爸?”

小两口都快被整不会了。

一亩地约等于666平,六分约等于400平,估计是高家人手下松了松,据陆学神肉眼估测,画出来的这块地应该是450平左右,就是盖别墅也够了!

因为房子又不是只盖一层,还得往上加的嘛。

小两口想到一处去了,孩子多,还有保姆,至少得有八个房间才行,这还只是单纯的考虑居住,要是想再有点生活质量,用昨晚回来路上小卫说的,厨房一间,卤肉工作间两间,洗衣房一间,书房两间,游戏室啥的……至少得盖三层楼才行。

反正,挣钱他相信妻子,盖三层楼应该用不了多久。

至于怎么会越来越习惯妻子的挣钱能力,也越来越心安理得的接受妻子就是比自己强呢?陆学霸压根不在乎,这就不是他应该浪费时间的问题。

明天就要去学校报道了,他今天交接完手头工作,晚上只想跟小卫同志多待一会儿。

卫孟喜也是一样的心思,她不知道这算不算男女之间的喜欢,就是想不要孩子不要苏奶奶的,跟他单独待一会儿。

“走,咱们上市里逛逛去。”

于是,撇下所有人,他骑着自行车,俩人杀金水市里去。

二十五岁的大学新生,该准备的跟十八岁的也没啥区别,换洗衣物鞋袜,铺盖卷,洗头洗脸洗澡洗衣服的各种洗漱用品,毛巾脸盆……嗯,还真不少。

本来担心坐班车不方便携带太多行李,大件儿的卫孟喜打算明天去到书城再买,但中午杨秘书来说,明天矿上的车子送他们去,有车子拉东西,一步到位干嘛不买?

边看边买,自行车都载满了,俩人再次来到百货商店。

俊男靓女组合,刚进商店大门,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本来穿得也不差,身高气场又在那儿,大家都当是哪个单位的年轻干部,有的售货员还是不愿搭理人,但也有活泛的:“同志来看看,最新款的梅花牌手表。”

正在处对象的年轻人嘛,对手表可是很有需求的。

卫孟喜却是真不感兴趣,她是个俗人,手表只有一个用途,那就是看时间,家里有那只劳力士金表就够了,她都不戴出去。

陆广全左手腕上也有一只,但表盘被磨花了,表链也是用胶布裹了又裹的,以他以前在井下的工作强度,没彻底崩盘已经是质量过硬了。

“要不要换只新的?”

男人摇头,“要不你买一只吧?”

卫孟喜摇头,心想状元怎么能戴破表,名表她现在买不起,但换只梅花表眼睛都不用眨,直接指着一支泛金属银光的男士表说:“麻烦给我爱人试一试。”

售货员也很爽快,不仅拿了那一支,还拿出好几支更高档的,“你家男同志手好看,一看就是坐办公室的,这几支买的干部最多啦!”

他的手指真的十分修长纤细,跟他身高成正比,但就是指甲缝里有怎么洗也洗不干净的煤黑,看着有点不大协调。

卫孟喜握着他的手,轻轻抠了抠他长满老茧的铁砂掌,“都试一下。”

前一秒,陆广全被她挠得心族摇荡,耳朵微红,下一秒看见价格他顿时脸色一变,“不,不用,这个还能戴。”

卫孟喜不明所以,还以为他是被自己挠失态了,心里有点得意,嘿,小样儿定力不行嘛。

陆广全拉着她,逃也似的离开柜台,要不是他速度控制得好,卫孟喜怀疑自己都要踩到他脚后跟了。

“你这家伙,真是……咦?”卫孟喜顿了顿,这不是卖化妆品的柜台嘛,她找了一圈,没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同志你好,李晓梅今天歇班吗?”

“你们找她?”售货员的态度真说不上好。

“她啊,早被开除了,都挺长时间了。”旁边有个女人插话说。

卫孟喜一愣,“被开除?”

女人小声说,“你是她朋友吧,她爸被查出以前当采购经理的时候贪污公款。”要是亲戚的话,早就知道消息,避之不及了。

本来她的工作就是靠着父亲关系进来的,父亲人死了,不仅要把贪污的钱吐出来,她这“关系户”当然也要被殃及池鱼。

更严重的是,她是被开除的,个人档案上肯定有记录,开除原因还得写到她父亲,她以后想要进国家单位政审那关就过不了……虽然,以后职业选择会越来越多,但对小姑娘也是一种打击吧。

也不知道现在找到工作没,上次听她说她母亲身体不好,经常吃药,退回赃款后估计家里一夜回到解放前了,不工作母女俩还怎么活下去。

“她是你朋友吗?”陆广全忽然问。

卫孟喜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暂时点点头。倒不是她圣母心,而是很喜欢那个女孩,那是一个目标明确,且敢于付出实践的人,卫孟喜自觉跟她是一类人,有点同类相吸。

这样的性格,要成功不难,因为她比一般人舍得花心思,下功夫,只是缺一个好的时机而已。

“那你知道她们家地址吗?”

“喏,就在后头,家属楼。”女人有点同情的说,“单位本来是要收回房子的,但她们母女俩都没工作,家里穷得揭不开锅,要真赶出去可能会闹出人命……”

卫孟喜点点头,谢过售货员,又去卖钢笔的柜台,给陆学神挑了一支最新款的英雄牌钢笔,“作为你的新生入学礼物吧。”省得你还用那支笔尖都钝得能当刷子用的旧笔。

果然,男人眉头皱着,“十八块?太贵了。”

售货员一愣,一般……不是女同志嫌贵,男同志很大方吗?哪怕兜里没几个钱的男同志,硬着头皮也必须买,绝不能说那个字。

陆学神压根不在意售货员的目光,在一众钢笔里搜寻一圈,指着最最后面,都落了一层灰的说:“我喜欢这个。”

卫孟喜一看价格,一块八毛钱。

说实在的,以正常人的审美,他“喜欢”这支,颜色老旧,款式也很粗苯,一点也不纤细趁手,而十八块那只黑色的金属外壳,金色的冒盖,看着就洋气精致……瞎子才会说一块八的好看。

售货员略一思索就明白,这男同志是抠门啊,于是顺着话头说,“它旁边蓝色这支更便宜,笔尖摔过一下,有点歪,只要一块三,便宜五毛钱。”

卫孟喜暗叫“不好”!

果然,陆广全转迅速移目标,指着一块三的说:“我觉着不错,还是这支吧。”

卫孟喜:“……”

她就不该给他选择的机会,直接付钱了事,不然这家伙永远能用最少的钱买最差劲的东西!只要足够便宜,他就会买!她严重怀疑,这家伙老了以后绝对是那种每天早早去超市门口排队,只为了抢“两毛钱一个鸡蛋一毛钱一斤白菜”的老大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