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俨那一年九岁,正是最讨人嫌的年纪,目中无人得很,见齐晏青辩不过自家兄长,还要一个四岁的弟弟来替他解围,早就看他不起;一听他立志从军,便邀他切磋演练,结果自然也不用说了。
齐晏青的脸色更加难看,魏俨却还要火上浇油,转头和齐晏蓝打趣:“你不要告诉我你还习武,还要来和我打一场。”
齐晏蓝摇摇头,还是那一句:“我不习武,不然大哥会不高兴。”
然后齐晏青就彻底炸了,也不顾场间还有客人,指着齐晏蓝就骂了起来,骂得十分难听,最后说了一句:“不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就不是亲兄弟。”
齐晟光脸色煞白,齐夫人当场就捂着嘴哭了出来,只有齐晏蓝依旧是一张认认真真、清清淡淡的小脸,一言不发地跑到魏俨面前,就着他的长剑,从自己衣摆上割下一块布料,丢在了齐晏青脚下。
迦禹侯父子三人全都看呆了。
齐晟光看上去简直快要晕倒了,愤怒地给这两个儿子一人甩了一耳光,勒令两人道歉言和。
齐晏青虽然脸色阴沉,但碍于父亲的威压,还是不情不愿地道了歉,齐晏蓝却坚持道:“言出如覆水,道歉也收不回。话是你说的,衣是我割的,从此你我再不是兄弟。”
齐晟光反手又甩了他一个耳光,把那张粉嫩的小脸打得红肿不堪,也没让齐晏蓝松口一丝,甚至连眼泪也没掉一滴,反倒是齐晟光自己红了眼眶。
迦禹侯看了半天的戏,到这时也实在看不下去了,开口打了个圆场,勉强把此事带了过去。齐晏青转头自己跑了,齐夫人泣不成声,把齐晏蓝带回屋内敷脸治伤;迦禹侯却十分中意齐晏蓝,趁机与齐晟光提了一桩亲事,预定了这个小神童做未来女婿。
齐家自己的家务事最后是如何处理,魏俨并不知情,也根本毫不关心;只是辗转听闻,齐晏蓝自此真的没再喊过齐晏青一声哥哥。
——那一年,他不过四岁。
夜雪焕良久不语,终于意识到了问题出在何处。
他心安理得地拥有了蓝祈太久,一味地沉浸在他只展现给自己的乖巧温顺里,差点就忘了他本是个多么较真又决然的性子,忘了他骨子里有多么倔强和孤傲。
——那样恳切地说喜欢,换来了一个“滚”字。
言出如覆水,对蓝祈而言,那根本不是一句随随便便就可以收回去的气话。
如今想来,蓝祈所有的恐惧不安都源自于此;就和夜雪焕对“楚后”二字格外敏感一样,蓝祈也同样对此事格外敏感,他认定了夜雪焕不会原谅他欺瞒了为楚后效命这件事,所以根本分辨不出什么气话不气话。夜雪焕原只是想让他滚回房里自己好好反省,却在无意间刺中了他心里最脆弱的部分。
蓝祈根本不是在闹脾气,他是真的寒了心。
他曾经问过夜雪焕,如果日后发现他卑鄙阴狠会如何;当时还以为是因为他对红龄动了私刑,如今才发现,原来他竟是偷偷地在为此事做铺垫。
他擅自从夜雪焕那里要来了一个自欺欺人的承诺,如今又擅自以为自己被抛弃,自说自话地离去。
夜雪焕向来不屑于借酒浇愁,今晚却止不住地灌了一杯又一杯。他查了进出记录,这半个月里足足有五支商队离开云水关,如果蓝祈混在这些商队里,根本谁也不会察觉。
在右陵时,他曾抓着蓝祈的手问他能否逃离,蓝祈答说他不会走。
——抓着他便不会走,放开手,就不见了。
西南的百花酿根本醉不了人,然而夜雪焕倒在床上时,却只觉得天旋地转。就在这张床边,蓝祈曾经坐在他腿上,说他哪里都不会去,会等他回来;如今他从关外回来了,蓝祈却没有乖乖等他。
夜雪焕昏沉沉地想,最好不要让他逮到这只不听话的小猫儿,否则定要把他按在床上狠狠地打屁股不可。
断断续续的梦魇接踵而至,没有具体的内容,只有些零碎的画面;蓝祈红着脸说喜欢,蓝祈半眯着眼睛浅浅地吻他,蓝祈抱着他啪嗒啪嗒地掉眼泪,蓝祈蓝祈,全部都是蓝祈。最后的画面是初见的雪夜,蓝祈穿着一身枫红色的斗篷,从高耸的屋檐上跳了下去。他徒劳地喊着蓝祈的名字,让他回来自己身边,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消失不见。
惊醒之时,唇上竟似乎残留着某种温软的错觉,脸上却湿濡一片。
魏俨闻言,顿时就来了劲。他与长兄不同,自知不是个舞文弄墨的料,从小习武,尤其当时已经在太学府里读了几年,成日与夜雪焕、莫染那一批人厮混,属于最不服管、最能打的一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