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后和他谈论了许多,有些他当场就明白了,有些在之后的年月里慢慢地明白了,还有些到现在也没能明白。楚后与他交谈时总是严肃而认真,既不当他是个六岁的幼童,也不当他是个早慧的天才,无论他答得对或不对,明白或是不明白,都不会表示出任何赞赏或是失望。她只负责灌输,能消化多少都看他自己。
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气度,仿佛她生来就应该立于顶点,洞晓世间所有的真理,居高临下地审视这世间庸庸碌碌的芸芸众生。
对于蓝祈而言,楚后是他人生里第一个需要仰视的存在,是他第一个打心眼里敬佩和崇拜的人。他厌倦了那些或华而不实、或言不由衷的赞誉,在他自己看来,他能在那个年纪通读经卷不过是因为记性好、理解能力强,根本不是什么值得夸赞之事。所有人都夸他是天才、神童,但他很清楚,自己并不能满足于这些所有人都能做到、只不过是时间长短的成就。周围的赞誉把他困在了一方小小的世界里,而楚后却让他看到了更广阔的天地。
他在楚后身上找到了一种陌生而微妙的归属感,甚至十分不孝地觉得自己投错了娘胎,只有楚后这样的女人才有资格做她的母亲,成为他人生里的第一个指引者和教育者,而不是那个唯唯诺诺、只会哭哭啼啼,还天真地以为他和齐晏青真的能做好兄弟的亲娘。
楚后也如是评价他:“你的确比容采更适合做我的儿子。”
说来也是十分可笑,他和楚后居然达成了这样一种相互认同。
所以楚后要他去云雀里潜伏卧底,他完全心甘情愿。舍弃了齐晏蓝这个罪人的名字,成为了云雀的金睛蓝祈。
从某种角度而言,他已经被楚后打下了烙印,所以就连玉无霜这样的人物也无法真正收服他。楚后对自己、对蓝祈有着准确的判断,也有着十足的信心,才会如此大胆定计。
这是一个只可能发生在这两人之间的计划,非楚后不能策定,非蓝祈不可完成。
至于契蛊的效用,楚后最初并没有告知,而是他成了金睛之后才自己调查清楚的。他一开始以为楚后是要他辅佐夜雪焕,但在彻底明白了契蛊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存在以后,他就陷入了迷茫。直到现在,他也不明白楚后到底对他怀着怎样的期待,又对夜雪焕怀着怎样的期待,最终究竟要达成怎样的目的。
她的目光放得太长远,每一步落子都太隐晦,当初就曾对蓝祈明言,即使是进行顺利,他也需要在云雀之内潜伏十年以上;至于取得了开启皇陵的方法之后的下一步,楚后只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你到时自然会知道”。她说知道得越多破绽就越多,反而无法专注于眼前;一切都有她来安排,而蓝祈只需要一步一步地去做。
蓝祈无法判断楚后当年做下的布置是否还有效,但他从来没有怀疑过。就连她自己的死都被一并计算在内,又怎么可能不安排妥当。哪怕薨逝多年,这一切也从未脱离过她的掌控。
如果不是睛部出了内乱,蓝祈至今也还在云雀之内寻找着皇陵钥匙的线索,所以他根本不知道楚后下一步的安排是什么。出逃时他只能尽可能地给了云雀致命一击,让云雀有了从外部被攻破的可能,再逃到夜雪焕身边去,另想对策。夜雪焕对楚后的计划毫不知情,但所幸有夜雪薰的事做掩护,他关注醒祖皇陵也就显得不那么突兀。
蓝祈偷偷地仰慕了夜雪焕很多年,从一开始对楚后的移情到后来对他本人的向往,再后来甚至成为了精神支柱,以至于这个任务本身都变了味,不是为了完成楚后的期待,而是为了能去夜雪焕身边。
原本是没想要与夜雪焕变成这种关系的。他听过无数关于夜雪焕的传闻,早知他寡情凉薄;可等真的见了他,被骗着吃了一粒参丸,被问了一句“腿还能不能走”,他就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那是他第一次体会到真正的温柔,所以才让他生出了不切实际的奢望。
他在夜雪焕身边受尽了呵护宠爱,一度都把楚后抛到了脑后,根本不想再管什么任务不任务,只想一心在这个人身边,帮夜雪薰取出广寒玉,赎了他父亲的罪,断了与齐家的最后一点因缘,然后跟夜雪焕回西北,陪着他守土开疆,相信他说的喜欢,相信他承诺的一辈子。
如果齐晏青没有认出他,如果魏俨没有一时心软,如果夜雪焕没有察觉到异常,他还可以在这种美好里沉浸许久许久。他甚至觉得这也在楚后的算计之内,她把他和夜雪焕的性子都摸得清清楚楚,算准了只要有她自己梗在中间,他们之间就不会有任何可能性,所以才放心地把契蛊种在他体内,让夜雪焕做他的契主。
楚后和他谈论了许多,有些他当场就明白了,有些在之后的年月里慢慢地明白了,还有些到现在也没能明白。楚后与他交谈时总是严肃而认真,既不当他是个六岁的幼童,也不当他是个早慧的天才,无论他答得对或不对,明白或是不明白,都不会表示出任何赞赏或是失望。她只负责灌输,能消化多少都看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