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祈彻底无语,夜雪焕这番话字字铿锵,想法却太过超前,已经完全脱离了正常的世俗观念,他纵然能够理解,也需要时间消化。他有些恍惚,思绪飘到了很久远的从前,喃喃道:“楚后……也与我说过类似的话。”
他仍然能记起,当年在被种下契蛊之前,他也并非完全心甘情愿,以为楚后是在拿自己给她的嫡子铺路,也曾询问过夜雪焕是一位怎样的皇子,想要知道这位三殿下值不值得自己效忠。
楚后只淡淡答道:“日后的你未必就是现在的你,日后的容采也未必就是现在的容采。他能不能登位,甚至想不想登位,都取决于他日后的器量,否则若单凭‘皇后嫡子’四字就能登位,那重央也不过只能是个短命皇朝。至于你,我要做的事与他无关,契蛊也并非全然无解,待你将我所托之事完成,要去要留,也完全取决于你自己。”
当时的蓝祈并不能很好地理解其中含义,在往后的很多年里也无暇去想。等到真正成为潜隐、能够接触到外界时,楚后早已薨逝,夜雪焕也已在西北崭露头角,羽翼渐丰。楚后当年似乎并没有要他效忠夜雪焕的意思,但毕竟认了主,无法不在意,一直偷偷关注着,听到关于夜雪焕的各种传闻,慢慢被他所吸引。
对于那时的蓝祈而言,夜雪焕太过耀眼,与自己之间的反差太过强烈,所以才格外向往;即便从未真正相识,心里却认下了这个主子,甚至因此而油然生出了自豪之情,想要有朝一日被他注视和认可,把他视作是黑暗中唯一的一点光亮,指引自己艰难前行,每月的噬心之苦也变得不那么难熬。
只要是为了他,就还可以继续坚持,也情愿继续坚持。
“所以……”夜雪焕亲着他的脸颊,凤目中满是毫不掩饰的欣喜,“蓝儿早就喜欢我了,是不是?”
多年隐藏的小心思被戳穿,反而比之前与这人互侃荤话还要羞赧,蓝祈的小脸一下子就红了。夜雪焕看得心口滚烫,咬着他泛红的耳尖,继续追问:“你来我身边,也并非完全是母后的意思,是不是?”
蓝祈忸怩着不肯答话,只把脸埋在他胸前,轻轻地蹭着。
夜雪焕唇角翘起,心中更加怜他,伸臂将他拥紧,在耳边沉沉说道:“既如此,当初为何不愿好好与我说清楚?若你说清楚了,我断然不会……”
——不会对他冷嘲热讽,不会让他滚,不会让他伤心难过。
蓝祈沉默片刻,低低答道:“与其说是怕被你嫌弃,倒不如说……我也只是在赌气罢了。”
会害怕是因为在乎,会难过是因为自私。一旦被好好地对待过,就再也无法不求回报;如此倾心尽力地付出,如此不顾一切地喜欢,竟都敌不过楚后的阴影。如今回头再看,那时他会躲避不见的原因,除了畏惧神伤,大概也还有愤怒和失望。
夜雪焕轻叹:“你那晚分明可以向我直言玉无霜之事,却只送了钥匙就走,也是和我赌气?”
蓝祈闷声道:“我那时刚见过玉大人,心里本就很乱……又听你梦中呓语,让我不要走……”
“让你不要走,你就偏要走?”夜雪焕哼了一声,“知我在乎你,就故意气我?”
蓝祈又往他怀里缩了缩,声音里竟有些委屈,“我不知你有旧伤。”
——否则定然不会与他赌气,令他忧思过重,触及旧伤。
正是因为知他在乎,知他心中有情,才会更气他不守承诺,冲动迁怒,对自己口吐恶言。
说到底,不过是恃宠而骄罢了。
“我对母后的确有怨,有些事我永远也无法原谅她,难免对你有所迁怒。”夜雪焕眼帘微垂,琉璃色的眸子里敛着幽深的流光,“我承认从她身上学了许多手段,许多早年我无法认同之事,后来也都证明是她对我错。若非是她,我绝不会是如今的我,可是……”
他仰头望着沉谧的夜空,自嘲地笑了笑,“她可曾考虑过我的感受?”
蓝祈叹道:“她又哪里有时间慢慢等你?”
夜雪焕脸上讽意更盛,却又不经意间带上了一抹悲凉。他出生那日刚好是大寒,严冬雪夜,楚后难产出血,勉强保住了性命,却自此落了病根,日渐衰弱,最终殒于韶华。
庆化二十年冬,楚后薨逝,而那日碰巧也是个大寒日。
她也许如蓝祈所言,没那么多时间等待他慢慢成长,但这种急切又何尝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不信任?她甚至敢让六岁的蓝祈去云雀卧底,把自己整个计划的第一步押在蓝祈一个人身上,却不愿认可自己的亲子,哪怕自知时日无多,也要在死前多揠苗助长一点,给他灌输了无数他当年根本不可能理解的道理和教诲,完全不考虑他是否能消化,又能消化多少。
蓝祈彻底无语,夜雪焕这番话字字铿锵,想法却太过超前,已经完全脱离了正常的世俗观念,他纵然能够理解,也需要时间消化。他有些恍惚,思绪飘到了很久远的从前,喃喃道:“楚后……也与我说过类似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