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着软舆,先去了皇帝的寝宫,太微殿。
夜雪极被方敬一刀割喉,虽然他自己很有技巧地避开了气管和声带,但出血严重,如今会昏迷不醒也是因为失血过多。
为首的老太医向他回报眼下的情况:“陛下本就体虚气弱,此番失血太多,已经伤了根基,这些失去的血气几乎已经无法靠自身来恢复,臣等不敢用猛药,只能慢慢补养。就这两日的情况看来,陛下并无好转,怕是还需要些时日才能清醒。但拖得久了,只怕陛下身体日虚,会留下些后遗症……”
他絮絮叨叨说了半天,意思表达得很委婉,但夜雪焕还是听明白了——不管皇帝还能不能醒,都已经废了。
“我明白了。”夜雪焕打断了老太医,“该做的准备我自会做好,你们尽力即可。”
听到这位三皇子如此清明透彻,一群太医都暗松了一口气,纷纷行礼称谢。皇帝如今的情况只会越拖越差,的确该做好最坏的准备,但他们根本也不敢实话实说;夜雪焕给了他们一块定心石,就算皇帝真的不好了,至少也不会牵连他们。
谁都知道皇城里目前都是这位三皇子在做主,有他这句话在,这群老太医就敢放开胆子,冒险尝试些猛药;毕竟就算皇帝要崩,咽气之前也总得要醒过来,把遗嘱都交代了才行。
“你、你说什么准备?”
一旁的小楚妃听他这句话,立时就红了眼睛,神情凄楚又哀婉,甚至还拿帕子抹了抹眼角。
若论长相,小楚妃其实与楚后还有些相似,只是她常年颦眉垂眼,与人交谈时目光下移,就显得格外胆小娇弱、温驯婉约;此时红着眼角、瑟瑟缩缩地站在那里,倒也当真有几分我见犹怜的味道。
夜雪焕淡淡道:“母妃不必操心,儿臣自会处置妥当。”
小楚妃被他噎了一口,悻悻地不说话了。
她其实比夜雪焕大不了几岁,听得他一口一个“母妃”、“儿臣”,也实在有些绷不住。
她与夜雪焕同是楚家背景,按母家那边的辈分算,她还是夜雪焕的远房表姐,一直都在积极地想与他打好关系;奈何夜雪焕对她一直是这种不咸不淡、不冷不热的态度,除了礼节性的寒暄之外,几乎没有任何往来。她倒也知趣,一直都低调谦逊,表现得与世无争;然而夜雪焕的眼睛何其毒辣,她的那点想法,岂有看不透的。
五皇子夜雪镜从内殿里探出头来,见了夜雪焕,抽了抽鼻子,哒哒地跑了过来。
他本就年幼,这两日里被他母妃抓在太微殿里,陡然看到皇帝死气沉沉地躺在了床上,看着一群太医围在龙榻边唉声叹气,又看着他母妃焦急忧虑,心里骇得厉害,不敢上去添乱,甚至话都不敢说,之前在太学府时那副神气活现的模样荡然无存。
他其实原是有些怵夜雪焕的,此时却只觉得这位皇兄高大沉稳,比那些老太医和他母妃都要可靠得多,就仿佛见了救星一般,小心翼翼地扯住了他的衣角,小声问道:“三皇兄,父皇他……是不是会死啊?”
也是童言无忌,那样轻易地就把“死”字说了出来。
小楚妃脸色一变,厉声斥道:“胡说什么!”
夜雪镜缩着脖子扁着嘴,委屈地躲在夜雪焕身后,敢怒不敢言。
夜雪焕却道:“但凡是人都免不了一死,不过是时间早晚的区别。”
夜雪镜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又听他说道:“方才太医也说了,父皇这几日怕是醒不过来,你也不必耗在这里浪费时间。宫里近日忙乱,你不若去太学府待着,还能让太傅给你开开小灶。”
夜雪镜眼睛一亮,他显然也很不想耗在这里,奈何这事还得他母妃说了算,只好巴巴地望向小楚妃,活像一只讨肉吃的小奶狗,就差伸条尾巴出来晃晃了。
小楚妃那张温婉的脸都快绷不住了,却还是勉强笑了笑,点头道:“既如此,下午你便去太学府吧。”
夜雪镜险些都想欢呼了,碍于这太微殿内沉重的氛围,还是忍住了,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开开心心地跟着几个内侍出去了。
小楚妃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几个年长的皇子都态度消极,如今就是这个小皇子最佳的表现机会,她就是想要皇帝一睁眼,看到的就是这个最小的儿子;哪怕皇位不做幻想,至少也能多给他一些疼爱。结果夜雪焕却毫不留情地暗讽她“浪费时间”,夜雪镜这傻小子居然还就这样高高兴兴地被打发走了;她一口气憋在胸口,都不知要向谁发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