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他远赴西北时也不过十五岁,举目无亲,瞒下了皇子身份,在林远帐下从最普通的小卒做起,等到军功加身、崭露头角才公开了身份,因此西北军中才格外敬他,那都是他自己一点一点拼出来的名声。
“大皇兄其实比我坚强沉稳,心胸也开阔得多。”夜雪焕用指腹抚着蓝祈的脸颊,“我心眼很小,私心很重,管不了天下人,但大皇兄可以。”
蓝祈歪了歪脑袋,“怎么说?”
夜雪焕叹道:“刘霆为保虚名,这么多年来不知给他灌输了多少苍生大义,他也始终以此为己任。不像我,看多了人心险恶、人命脆弱,早已没什么同理心了,自然也无法体会什么民间疾苦。”
他声音低缓,沉沉地在胸腔间震鸣,“这皇位不是我让给他,而是我真的不适合。”
第71章 岁终
夜雪渊从荧煌殿出来,远远便看见了那个倚在廊柱上的高挑身影。一袭白底靛色云纹的斗篷,浓密的青丝只松松绾了个云髻,以一根翡翠簪子束起,与往日的打扮完全不同。分明是慵懒地斜着身子,却也丝毫不显得轻佻不端;那身斗篷与身后的雪景融在一起,竟都有了几分遗世独立的冷艳之感。
他对这件斗篷印象极深,去年入冬前,尚衣局送了冬衣料子来供太子妃挑选,她除了一如既往地挑选了几匹如初春般温暖清新的杏黄鹅黄锦缎之外,还破天荒地挑了这匹如碧空霁雪般清冷的厚绒料。夜雪渊当时还问过她,她也只是半开玩笑地说是心血来潮;做了一身斗篷,却从来也没拿出来穿过。
那一刻,他恍然在想,玉恬也并非完全没有露出过破绽,只是他从未留意罢了。
想要完美地扮演另一个人,绝不单单只是改变容貌这么简单。她要放弃自己的名姓,忘却原本的喜好,抹杀掉真正的性情,时时刻刻都松懈不得;若非是刘霆此次逼宫,她还不知要在这层郁斐华的外皮里伪装多久。
夜雪渊有些难以想象,她那些隐藏起来的自我是在变得越来越压抑苦闷,让她在无数谎言里沉溺窒息,叫嚣着想要释放,还是在逐渐消退模糊,慢慢被同化成那个真正的郁斐华?
她偶尔会在一些无足轻重的小细节上显露原本的喜好,再用“一时兴起”、“心血来潮”这样的理由掩盖过去,是不甘心真正的自己就此消失,还是只是想要给自己一些安慰和勇气?
她会那样果决地杀死郁斐华再毁其容貌,究竟是纯粹从利益角度出发,要彻底取而代之,还是难以避免地掺杂着某些嫉恨怨怼,想要借机发泄?
她杀人时的心狠手辣是否一定就是真的?这五年里的相濡以沫又是否一定都是假的?
夜雪渊突然很想了解这个女人真正的想法,想要看到她最真实的一面。
他也渴望像夜雪焕那样,拥有一个可以完全信任、也完全信任他的知心人。
——不需要多,一个足矣。
见他出来,玉恬便站直了身子,缓缓走到他跟前。
夜雪渊淡淡问道:“你怎么来了?”
“凛辰殿那边说夫君在三殿下这里。”玉恬柔声答道,“我过来与夫君说一声,东宫已经整理妥当了,可要搬回来住?”
宫变之后,东宫里一时也住不了人,夜雪渊就先搬去了原本的寝宫凛辰殿,醒来后又被夜雪焕拉着一起各方善后,根本连玉恬的面都没碰见,没机会与她细谈当日之事,却也不曾与她撕破脸皮,两人就这样心照不宣地僵着,到头来竟还是玉恬先来找的他。
许是两人都卸了很多负担,此时见面倒反而没有预料中的那样冷场尴尬,彼此都默契地不去提起那晚东宫里的狼狈疯狂。玉恬脸上挂着一贯的微笑,却并非是从前那副太子妃的温婉模样,眉眼间都隐约透着些压迫感,声音也略显低哑,更有了某种成熟醇厚的风韵。
“既如此,让凛辰殿那边收拾好就是。”夜雪渊点头,想了想又补了一句,“辛苦你了。”
玉恬眨了眨眼睛,反倒接不上话了。虽是有意打破僵局,却没指望能恢复到从前的关系。夜雪渊心里再恨她,始终不可能公然揭穿她的身份;夜雪焕为了瞒下蓝祈身上的隐秘,也与他说那些青冥蝶都是她解决的,送了她大功一件。但即便如此,哪怕最终让她坐上后位,也不过是貌合神离,每日里冷眼相对,再无夫妻情分。
她是真的没料到夜雪渊还会点头同意与她同住东宫,还会像从前一样,在为他打点过日常生活之后,和她说一句“辛苦你了”。
“不破不立,于大皇兄而言也非坏事。”夜雪焕轻笑,“这种境地……我也不是没经历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