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熙泽甚至都不记得自己那日是怎么回去的,他当年在书塾时都没挨过那么多戒尺,简直又羞又愤,晚上做了一宿的噩梦,梦里满是啪啪的戒尺声、叮叮当当的铃铛声和馥郁的龙涎香,怎么跑都甩不脱,可怕极了。
那日之后,林熙泽很是安分了一段时间,反倒是姚老元帅对蓝祈颇为赞赏,一连几日造访帅府,每日与他长谈,最后给出了极高的评价:“此子可期。”
他甚至觉得蓝祈手拿戒尺的模样很有几分殷老太傅的风范,还想着日后若有机会,定要和老太傅说道说道。
姚烈未等到夜雪焕凯旋归来就先行离去,估摸着是从蓝祈那里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他早年受过重伤,临老风湿严重,接下来的阴雨天里十分难熬,不愿久留,更不愿让旁人看到自己病痛发作、风烛残年的狼狈之状。军中知他情况,也就不做挽留。
蓝祈亲自送到关前,老元帅拍着他的肩膀,大笑调侃夜雪焕“眼光真好”,让他日后去沧珠郡作客。
一众将士看得心情复杂,林熙泽更是郁闷,他在潜意识里对蓝祈已经有些畏惧了,却又顽固地不愿服软;想找他麻烦,又怕再次砸到自己的脚,一肚子怨气无处可发,光是听到“蓝祈”二字就挠心挠肺地烦,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居然真的跑去和玄蜂一起训练。
除了感官,玄蜂还会练平衡;别人晨跑是绕墙,他们却要踩着高窄的墙头跑,掉下来就要吃戒尺。林熙泽每日被抽得哇哇乱叫,但到底憋着一口气,居然也进步神速,很快就灵活协调了起来。
看到蓝祈神情意外却又不得不点头赞他,他就觉得一阵快意自豪,日日都往帅府跑,被抽得不亦乐乎还不自知。
蓝祈对他亦有所改观,到底是将门之后,再怎么年少轻狂也掩不住骨子里的天赋,加以时日必能成才,只是被保护得太好,欠缺了点受挫的经验。他倒是不介意做个恶人,若能为夜雪焕减轻一些边关上的负担,他很乐意为这位林小公子的成长提供一份助力。
又过几日,夜雪焕大败边蛮的消息传回,全军振奋,自然要好生庆祝一番,当晚便开宴摆酒,畅饮达旦。酒局散后便是赌局,这几乎已成了军中的传统;军中之人又都精力旺盛,直到天亮也依旧喧闹不止。
西北军中最流行的玩法是从西域流传而来的杨牌,因为牌面以胡杨木的树皮所制而得名,传入重央之后改良成竹签,三或四人一局,开局依次抽牌,轮流坐庄,每轮由庄家出牌,玩家跟牌,牌面最大者吃牌,最后以吃牌多少定输赢,庄家翻倍。
这原是西域异商在漫长枯燥的行商途中聊以解闷的游戏,是以规则简单,一局的时间很短,牌面的花色和数字也不多,但组合起来却千变万化,尤其当中还有两张特殊的大杨牌,可当做任何牌面使用,时常能起到出其不意的作用,使得整局走向峰回路转,不玩到最后根本不知谁会是赢家。
比起重央那些传统的赌法,杨牌更依赖于头脑而非运气,花样也更多,更有可玩性,与西域通商之后就迅速蔓延全军,并且长盛不衰;据说如今民间也玩得很多,甚至贵族命妇们在深闺之中也以此消遣,可以说是目前为止流传最广的舶来品之一。
西北人普遍豪爽率直,玩杨牌时没那么多花花肠子,也不考虑别人的牌路,换言之就是水平普遍很臭,大家都半斤八两,偏偏还特别乐在其中。而林熙泽到底年纪轻脑子活,在一干矮子之中鹤立鸡群,一晚上连战连胜,人就飘了起来,好了伤疤忘了疼,觉得自己又找到了挑衅蓝祈的由头和底气,于是喊了几个将士,兴冲冲地就去了帅府。
其时天方大亮,蓝祈刚刚起床,睡眼惺忪地出来,就见林熙泽端着一脸不怀好意的谄笑,慢条斯理地问道:“小蓝少爷,会玩杨牌吗?”
蓝祈故意沉默了一下,答道:“略懂。”
林熙泽一听就来了劲,拉着左右一起盛情邀请他去营中玩几局,美其名曰是为夜雪焕的大捷庆祝,玄蜂营的弟兄本也该参与,却为了护卫蓝祈,只能留守帅府,若是蓝祈不去,未免太不讲人情。
程书隽也来了劲,又假惺惺地为难道:“还是别了吧,让王爷知道我们带蓝少爷去营里玩,回头该怪罪了。”
林熙泽果然又上钩了:“都是男人,去营里玩又怎么了?容大哥若是怪罪,你就让他来找我好了。”
林熙泽不明就里,不知蓝祈为了这身本事付出了多少代价,自食苦果,浑身都被抽得火辣辣地疼;一群侍卫忍笑忍得都快要内伤,蓝祈还凉嗖嗖地总结:“林小公子,你简直浑身都是破绽,不如今后过来和玄蜂一起练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