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其实很清楚,若热毒发作得厉害,蓝祈必然还会再次放血救他,这人情只会越欠越多,但眼下也暂时顾不得了。
蓝祈倒是不在意这点血,莫染却将信将疑,再三追问;夜雪焕被他问得烦,也就简单解释了契蛊之事。
莫染听完后的表情十分一言难尽,到如今才知道他们之间早已不是单纯的情爱关系,而是连性命都绑在一起。夜雪薰隐隐觉得皇陵之事没那么简单,私下里拉着夜雪焕问了一回,却并未得到明确的回答。他无法深问,只是有些不太好的预感,于是更坚定了要留在丹麓的决心。
又过几日,御驾终于归朝。
大军暂时还在凤洄江南岸驻扎,夜雪渊先带着亲兵渡江,战船划破江面,两岸百姓叩拜,山呼万岁,声浪震天。
夜雪渊负手立于船头,金甲红披,宽肩长腿,迎着烈阳江风,帝王之气浑然天成。
一旦经历过战场,对生死有了新的体悟,自然也就更加能懂得帝冕的沉重。以战养性,这是重央历任君王都信奉并恪守的一条准则——先帝除外。
作为唯一一个没有战功的君王,先帝实在让编撰其生平传记的史官犯愁。他在位三十年,重央繁荣昌盛,未有乱象;可若真要细数功绩,又实在乏善可陈。最后只能写了满纸空话,被夜雪权打回去了一遍又一遍,至今都没能定稿。
如今过去了一年多,一些油滑的老贵族们都看得出新帝和几个亲王的态度,慢慢就流传出了许多“不经意”的感慨,说早在太学府时期,殷太傅就曾评价先帝智谋有余而器量不足,以天地万物为棋子,自己立于风云之外,差了些血性和胆气,必然招致人心背离,果然一语成谶。
殷简知对此不置可否,但对于先帝,他也的确颇有微词。
而今夜雪渊却似乎走上了另一个极端,刚登基就御驾亲征,还有风声说他要不惜代价将西南纳入版图;夜雪焕刚到封地就撤了西北总督,就连夜雪权代政时也与平日里判若两人,说一不二。
这一代的皇族刚刚掌权就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强势,不得不让百官心惊,恐重央即将进入一个皇权独大、穷兵黩武的时代。
战船靠岸,夜雪渊缓步下船,唇边略带微笑,目光却似风雪凛冽,眉心的剑纹凌厉如雷霆,竟都有了几分不怒自威的架势。
按重央制,君王征伐归朝时,不可将兵戈之气带入国都,所以要先在卫城行宫里沐浴斋戒,洗去一身杀气血气,方能回都接受万民朝拜。
丹麓共有三座卫城,以掎角之势拱卫国都,但临江的只有仙宁一处。
夜雪焕和夜雪薰作为当朝亲王,领着百官在码头迎接。夜雪权行动不便,已在行宫之内等候,准备晚间的御宴。
夜雪渊步下战船,沉重的军靴将码头的木制廊桥踏得嘎吱作响。他身后跟着金吾卫总领杨连宇和征西大将军楚长越,皆是一身铠甲披挂,一左一右,更显得气势磅礴。
群臣如潮水般伏地跪拜,齐齐高呼:“恭迎陛下凯旋!”
“众卿平身。”
夜雪渊的声音有些低哑,长途跋涉,难掩疲惫。
夜雪焕上前,轻声道:“皇兄一路辛苦。”
夜雪薰在他旁边,也跟着微笑道:“皇兄辛苦。”
夜雪渊深深看了他二人一眼,听了一路“大获全胜”、“凯旋归来”的奉承,到头来竟还是这“辛苦”二字最让他宽慰。
百官依次起身,自发分成两排,中间让出一条路来,通向码头外的帝辇。
皇帝凯旋回朝,自然要巡游,路线早已规划妥当,百姓都在城中翘首以盼;但毕竟是皇帝,冒不起险,就算是想让民众看一看身披金甲的威武模样,也只能坐在车辇里,隔着一层朦胧的纱帘,露出一圈模糊的轮廓,供百姓瞻仰。
夜雪渊上了帝辇,魏俨领着羽林军护卫左右,当先离开码头,后面百官跟随,场面蔚为壮观。
到达行宫时已近黄昏,晚上还要大摆御宴,只能抓紧时间洗浴更衣。
仙宁行宫依着江堤而建,地势是城中最高,一边可观仙宁街景,另一边可闻江潮拍岸;前方的穹顶大殿可供数百人宴饮,后方的寝宫则被大片竹林围绕,另成天地,静谧幽深。宴时极尽欢畅,喧嚣过后则可安享山水,动静皆宜,颇得意趣。
行宫内共有大小寝殿十余座,每一座都单独配备一处露天浴池,上搭凉亭,四周垂下纱帘,在沐浴的同时还可呼吸竹林中的清香,充分放松身心。
虽是自己亲口说的“下不为例”,但夜雪薰实在心情急切。北境到底不比丹麓,消息通得慢;何况开皇陵之前还有诸多准备,都与他息息相关,他无法就这样一走了之,躲在北境慢慢等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