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若能在朝中立足,夜雪焕自然欣慰,但从小亲厚信任的皇兄始终对他有所保留,也实在让他心中不是滋味。
先帝还在时,他们各有所求,却能同仇敌忾;然而等扫清了共同的障碍,终究还是要分道扬镳。
蓝祈沉吟再三,还是低声道:“当初南巡之后,陛下去了东南三郡暂避,主意就是肃亲王出的;回来之后又直接来找你,应该也是他的提醒。肃亲王固然是帮了陛下,促成了你们之间的合作,但一开始时,他们之间……究竟是谁先找的谁?”
夜雪焕手中一顿,“你的意思……?”
“你与陛下联手之后,形势峰回路转,最终逼得刘霆无路可走,只能发动宫变。”蓝祈咬了咬嘴唇,“那场宫变……究竟算是你逼出来的,还是肃……”
“蓝儿!”
夜雪焕一手压在他发顶上,沉声喝道:“无凭无据,莫要乱猜。”
蓝祈转过身来攀住他的肩膀,深吸一口气,才继续道:“当时御书房里的情况,我一直都很在意。按照刘霆的说法,方敬并不听命于他,而是与先帝有私仇,那他挟持先帝之后,为何不直接动手,反而还放肃亲王进去周旋?他们在御书房里究竟谈了什么,让魏俨一直不肯透露?后来先帝醒转,又和肃亲王说了什么,连太后都缄口不言?”
这些疑问显然已经在他心头盘桓许久,碍于各种各样的原因一直积压心底,到此时才一股脑倒了出来。他也不愿对毫无凭据之事乱做猜测,也很愿意相信魏俨和南宫雅瑜都是出于善意才要隐瞒某些真相,但这些真相无疑都与夜雪权脱不开干系。
夜雪权卷入宫变之中或许还能说是巧合,但在宫变之后,所有未能解决的疑点和矛盾竟都集中到了他身上,如何还能说是巧合?
“倘若他手中有足够的力量,我相信他有这个本事。”夜雪焕蹙紧了眉头,“当初连我都没能完全掌握刘霆的动向,没料到他会突然逼宫,二皇兄又如何算得准?除非他手中有一张绝密的情报网,不被任何一方察觉,却比任何一方所知都多。你觉得可能么?”
“是不大可能。”蓝祈摇了摇头,神色疲惫地垂下眼帘,“但你也别忘了,他同样是在你母后膝下长大的。”
浴池之中热水环绕,夜雪焕却突然觉得浑身冰冷。
“可他毕竟……”
他话未说完,自己却先没了底气;楚后都能让六岁的蓝祈去卧底,夜雪权才不过是眼盲,有何不可利用?她只需要给他留一些关键情报,就能让他成为一把隐藏起来的阴毒匕首,在最关键的时刻,冷不防地捅入最薄弱的环节——就如同之前的宫变那般,只需要做一缕毫不起眼的轻风,最终却推起冲垮堤坝的大浪。
先帝会向他妥协,南宫雅瑜会讳莫如深,谁又知是不是楚后给他留下了先帝的把柄?
刘家已经败在了他的轻轻一推上,楚家和南宫家是否也会重蹈覆辙?
——又或者,他的那“一推”,早已在所有人不经意间送了出去?
“……我不是觉得肃亲王有错。”蓝祈低声说道,“他天纵之资,偏生母家势弱,若非眼盲,注定与皇位无缘,怕是都活不到现在,心思难免要深沉些。我也相信他不会加害于你,但似乎只要在这个前提之下,一旦有利用你的需要,他断然不会犹豫。”
“这样的人……我觉得很可怕。”
他把脸埋进夜雪焕的肩窝里,声音里略带颤抖,“他会把自己的图谋藏在别人的图谋里,只在适当的时机稍加推动。表面看并不伤人,甚至是在助人;但他并不坦诚,始终借着别人的手来实现自己的目的。这手段和先帝很像,但高明得多,至少时至今日,从一个闲散皇子到代政亲王,一切都顺理成章……”
夜雪焕长叹一声,没让他再说下去,将他从水中抱起,坐到池边的软毯上。湿透的浴衣下透出白嫩的肌肤,犹自滴水的发梢散落在软毯上,两条光裸的小腿还浸在水中,本该是幅极为情色诱人的画面,偏偏又神情黯淡,反而显得楚楚可怜。
蓝祈并不想在夜雪焕面前诋毁夜雪权,若非是今晚宴上的那一句“再无颐国”太过出人意表,他也不会把之前那些未解的疑问放到他身上去重新思考。
夜雪权或许只是活得太过小心,又或许比他想象得更为深藏不露,但这些都不过是合情合理的可能性之一,无法被证实;何况就算夜雪权有自己的图谋,他一未损人利己,二未伤及国家利益,总不能因为他有未曾告人的野心就和他翻脸。
说得不好听些,这完全可能是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甚至是趁夜雪焕心生疑虑时挑拨他的兄弟关系,十分不上台面。蓝祈此时自己都有些后悔,手里不自觉地攥住了身下的软毯,低着头等候发落。
他若能在朝中立足,夜雪焕自然欣慰,但从小亲厚信任的皇兄始终对他有所保留,也实在让他心中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