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雪权大方承认,“但你我之间并无冲突,你在朝中的人脉势力,我一分都不会动;即便你想要退守西北、不问朝事,我也定会保你荣府声威不减,地位永固。”
夜雪焕盯住他无神的双目,最后问道:“若我想要皇兄远离朝堂、闲散一世呢?”
“那是你对我的要求,而非你自己的意愿,所以我不接受。”夜雪权依旧在笑,态度却隐隐强硬了起来,“你若非要拦我,我不会与你为敌,但我自会有法子让你无法拦我。”
话说到这个地步,夜雪焕算是明白了。
——蓝祈对他的评价的确中肯且准确,他不会伤害任何人,但也不会为任何人而委屈自己。只要是在“不伤害”的前提之下,他可以利用任何人,甚至包括楚后。
他说他并非是在依照楚后的意愿行事,而是为了自己的政治抱负,夜雪焕也彻底信了。
他们同在楚后膝下长大,同样受她影响深远、对她心怀敬畏,夜雪焕把她视作禁忌,不能碰不能提,而夜雪权却只当她是一份强大的助力,必要时甚至能拿她当作掩护和跳板。
单这一点,夜雪权就强过他太多,他注定是拗不过的。
他也不愿与夜雪权闹僵了关系,更不想与他为敌;但要他放任夜雪权站到漩涡中心去呼风唤雨,成为又一个众矢之的,他又过不去心里那道坎。
——说到底,还是他自小形成的那股保护欲在作祟。
“我知道你的担忧。”夜雪权听他始终钻着牛角尖,不免也有些无奈,“但你我同为夜雪氏血脉,我同样有能力、有意愿、也有责任守此河山。容采,请你也成全我。”
夜雪焕苦笑道:“皇兄言重了,我岂会真的拦你,只是希望皇兄量力而行,也手下留情。”
夜雪权笑道:“我有分寸的。”
他将斟满的酒盏往夜雪焕那边推了推,郑重道:“无论如何,你我始终是兄弟,我绝不会伤害你,也不会伤害你所珍视之人。只这一点,你务必信我。”
夜雪焕端起酒盏,轻碰了下他手中那只,摇头叹道:“我自是信你,但也请你千万不要伤害自己,更不要伤害珍视你的人。”
他这话倒并无特指,夜雪权却自行带入了某个人,不由得愣了一下。待到反应过来,想要出言提醒时,夜雪焕已经仰头将酒液饮尽,然后噗地一声全喷了出来。
“皇兄你……”
夜雪焕这辈子还没喝过这么刺激的东西,闻起来沁人心脾,所以才毫无防备,猛地闷了一大口,整个口腔里几乎都失去了知觉,脑仁都在突突地发疼,好半晌才缓过劲来,一时间啼笑皆非,“才说不会伤害我的?”
夜雪权莞尔:“这酒风味独特,本想着与你同甘共苦一番,只是忘了提醒一句,你倒已经喝下去了。”
夜雪焕品着口中可怕的苦味,勉强调侃道:“下次还请皇兄只同甘,不要共苦了。”
他忽然想起当初蓝祈口含酸梅作弄他的事,心中不禁恻然。
有些人天性坚忍,比一般人更能承担,于是就生出了某种莫名其妙的自负,习惯于把一切都往自己身上揽,比起“同甘”,反而更不容易“共苦”。他当初是花了多大的力气才让蓝祈卸下心防,把肩上的重任与他分担,而夜雪权的那层铁皮壳显然比蓝祈更厚更硬,根本不是一句两句能劝得动的。
他骨子里的强硬已经在这一年的代政期间初见端倪,接下来大推新政也是已经商量好的事;御史台势必要首当其冲成为改革的对象,夜雪焕也赞成这个思路,但他自己接下来要专注于皇陵之事,夜雪渊未必压得住,那就只能由夜雪权来代替他扮演这个恶人的角色。
这种事吃力不讨好,夜雪焕是恶人做惯了,手段下作一些、强硬一些,无人会觉得奇怪;但若让夜雪权来做,那就是要彻底颠覆他以往的形象,自己把那层所谓“和平派”的护盾打破。
立场上说他依旧是在“保皇”,但如此一来,朝中必会有无数火力集中到他身上,说他是个道貌岸然、扮猪吃老虎的伪君子。
他们兄弟之中,除了最小的那个还看不出什么形状,也就只剩了夜雪权的风评还好一些,如今竟也不想要了。
这一整个朝堂早就被先帝养刁了,想要扯开那些层层叠叠的利益往来和纠葛,他们一个个的就都要做恶人。
——古往今来,那些试图打破陈规、建立新秩序的,又有哪一个在一开始时不是恶人?
“自己选的路,始终是要自己走完的。”
夜雪权摇摇头,小口小口地饮着香故苦酒,神态自若得像是在品什么琼浆玉液一般,“能这么快料理了刘家、进入元隆新历,也不光是你和大皇兄的功劳。早在那个时候我就已经做出选择了,你现在要我退,也已经不可能了。”
“是。”夜雪权大方承认,“但你我之间并无冲突,你在朝中的人脉势力,我一分都不会动;即便你想要退守西北、不问朝事,我也定会保你荣府声威不减,地位永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