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祈看着殷简知,缓缓说道:“陛下年轻,又勤政,想要推新政、行改革,这是好事。只是如此一来,朝事势必更加繁杂,连朝也很可能不止一次,那些老大人又如何跟得上陛下的体力?自然是要多发掘新人、激励官位更迭的。在我看来,陛下的做法已经十足体面,日后若再有哪位大人来和老师倒苦水,烦请老师多加劝慰。”
殷简知神情复杂,蓝祈分明不在朝中,却对朝中动向了如指掌;自己不过没头没尾地感慨了一句,居然被他准确地猜到了前后缘由,还反过来劝诫了一通。
最厉害的是——他居然还被说服了。
按照重央现有的官制,总督一级的从三品就是中央与地方的分水岭,三品以上即有资格上宣政殿面圣议朝,才能算作是真正的朝廷大员。五品以下的地方官多是寒门出身,从科举入仕,与百姓接触更多,需要处理更加琐碎繁杂的事务;而世家子弟则多选择军中渠道,去某个安全又富庶的地方驻军几年,稍有野心的往边境或海军调任,图清闲的就转文职,都可以平稳升迁。但再往上,想要晋三品、入宣政殿,最重要的不是能力,亦不是家世,而是资历。
——不到足以成为老甲鱼的年纪,又如何看明白官场里的潜则暗规,如何理得清各种人脉纠葛,如何能在宣政殿里立稳脚跟?
但夜雪渊显然并不信任这些资历有余而干劲不足的“朝廷大员”,更不喜欢那群愤世嫉俗的老御史。重央自立朝以来积累了太多弊病,繁华的外表之下只有岌岌可危的一线平衡,终于在这一代彻底爆发;如今夜雪渊想要破旧立新,提拔年轻人,培养自己的班底,首先就要从官制入手,给自己的人挪出足够的坑来。
年轻的新帝正在建立属于他自己的新秩序,而在这件事上,“资历”并不能为他提供任何帮助,反而还会成为某些人作态拿乔的筹码。在官制改革之前以各种手段逼那些老臣告老,的确是如蓝祈所言,给足了体面,自己背了个藏弓烹狗的黑锅,完全可以说是仁至义尽了。
按照这新官制,殷简知也属于必须告老的那一批。他对此倒并无不甘,事实上近几年里,除了沐日偶尔给夜雪镜开小灶,他已经鲜少亲自授课。虽然身子骨还算硬朗,但很多事已经力不从心,连日来又有几个多年老友相继告老辞官,所以烦闷不已,忍不住有感而发;蓝祈不过顺水推舟,意思却表达得十分明显。
——重央朝即将进入一个轰轰烈烈的大改革时期,矛盾冲突在所难免,但于国家有利无害。皇帝已经做得很周全了,不该受到责备,哪怕只是背地里几句无关痛痒的抱怨。
殷简知说不上来是何心情,他与蓝祈不过徒有师生名分,对他其实并不如何了解,但因为有愧,潜意识里还觉得他依旧纯净清高,恨不得不食人间烟火,是被夜雪焕强行拖入了漩涡之中;然而直到此时才发现,蓝祈已经彻底成了皇族的立场,居高临下地看着鬼影憧憧的朝堂,甚至还有点如鱼得水、乐在其中的味道。
这很难说究竟是被逼无奈还是本性使然,但对于老太傅而言,蓝祈的确已经不是当年的蓝祈了,这个曾经令他自豪又心疼的学生已经站到了天下之巅,到达了他自己无法企及的高度。
身为人师,学生能有所成,自该欣慰;但问题是这学生根本不是他自己教出来的,也从没想过他会身陷权谋之中。他说不清好坏对错,更不好怪罪蓝祈,一番纠结之后,只能迁怒于夜雪焕这个罪魁祸首,腆着脸跑来喊了一声“岳父”,结果却把人带得一肚子坏水,玷污了一颗大好的白菜。
正气闷着,忽有下人来报,南宫秀人来了。
小少爷当年入太学府时年岁太小,根本无心读书,但也不至于到处惹事,太傅对他没那么深恶痛绝,也没要求他多求上进,是以态度还算和善。莫府早上就来人通报过,南宫秀人直接就把小米送去了藤院,这会儿是来找蓝祈的。
“真巧呀蓝酱。”
小少爷先给太傅行了礼,然后笑眯眯地挤到蓝祈身边,手里晃着他的袖珍折扇,轻轻敲了敲蓝祈的肩膀,“我还说等下去找你呢,没想到直接见着啦。枫江苑新来了个面点师傅,特地从晏洲碧波楼请来哒,做的蟹粉小汤包可好吃了!我都还没吃上,就先想着喊你啦。一起去尝尝呗?”
晏洲是凤洄江入海口处的一块渚地,属东海郡下辖,盛产江鲜海鲜,碧波楼更是其中一绝。但江鲜海鲜毕竟都看时令,冬春时水中贫瘠,碧波楼便以面点糕点主打,同样深受追捧。
蓝祈看着殷简知,缓缓说道:“陛下年轻,又勤政,想要推新政、行改革,这是好事。只是如此一来,朝事势必更加繁杂,连朝也很可能不止一次,那些老大人又如何跟得上陛下的体力?自然是要多发掘新人、激励官位更迭的。在我看来,陛下的做法已经十足体面,日后若再有哪位大人来和老师倒苦水,烦请老师多加劝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