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望向窗外,目光似是落到了遥远的皇城之中,“……我赌不起了,我想要好好活着。”
蓝祈恻然不语,终于明白玉恬劝他的那句“好好想清楚”究竟包含了她自己多少煎熬。
骄狂桀骜的金羽终是择了梧枝筑了巢,有了想要相守一生的丈夫,腹中还多了一个新生命,再也无法独善其身。倘若这身异血终将导致无可挽回的后果,痛苦的只会是她在意的和在意她的人。
同生共死只是人们美好的誓言和愿念,性命总有长短,活得更久的一方总要承受更多悲痛。但这本是人之常情,是谁都无法悖逆的天地之理;人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在缅怀过生离死别之后,带着回忆继续走向自己的终点。
而契蛊——或者说是珑风的异血却违背了这一常理,致使一方变得不人不鬼、不生不死,给予另一方某种缥缈的错觉和不切实际的希望,以为终能找到办法救回心中挚爱,然后在无尽的期待和失望中反复轮回,一生都要挣扎在矛盾和偏执之中。
当初处理过玉久之后,蓝祈的求问并未得到夜雪焕明确的回答,但那并不代表他自己没有做过任何猜测。他想若真有那么一天,夜雪焕多半舍不得像对玉久那样痛快地给他一把火,至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要痛苦自责,无法丢弃那具蛊化的傀儡。
或许在试过无数办法之后,他终会绝望放弃,忘却前尘、另觅新欢;那些新欢或许会是长得像蓝祈的江东名媛,或许会是性子像蓝祈的淡漠少年,甚至可能单纯只有名字里带个“蓝”字,却使得他往后的人生都再无法摆脱蓝祈的影子。
又或许,他会一生都深爱着那样一具无知无觉的空壳,还像对待曾经有血有肉的蓝祈那样,每日照顾他、疼爱他,和他同眠,对他倾诉,甚至是与他缠绵整夜,沉浸在甜蜜的回忆和荒谬的幻觉里,慢慢变成一个看似冷静、实则早已脱离正常的疯子。
这样的故事听起来深情又凄美,在早些时候的确给过蓝祈一种近乎残虐的满足感,幻想着若夜雪焕对自己不是真心,那就用最偏激决绝的方式,给他留下一道不可磨灭的痕迹;即便不能独占他一辈子,至少也要带走他的一部分,让之后的所有人都不可能再拥有他曾经拥有过的、完整的夜雪焕。
当然这是极端惨烈、残忍且不负责任的想法,蓝祈自己也很清楚,所以总是很克制地藏着自己的阴暗面,最多不过和夜雪焕说些要死在他怀里一类的狠话。尤其在真正心意相通之后,无论生死,他都舍不得把夜雪焕一个人丢弃在孤独里;若当真到了那种时候,他宁可选择殉情而不是换命。
但无论如何,蓝祈尚有选择的余地,玉恬却没有。唯一清楚的是这种体质确实并非一定会蛊化,却无从判明要如何规避蛊化。夜雪渊的立场也比夜雪焕更加艰难,若皇后失去了正常的行为能力,无法母仪天下,作为一国之君,他必须要做出决断,放弃玉恬。
若只是失去神智,那还能偷偷把她藏在深宫之中;若是失性发狂,造成了大伤亡,那夜雪渊就或许就只能亲自下令诛杀。
夜雪渊看似阴沉,本质上却是个极温柔极心软的人,所以他比夜雪焕更有可能愿意给玉恬一个痛快的解脱,然后毅然背负起全天下的谴责,在往后余生里独自咀嚼那些苦痛和寂寞。
玉恬很了解他,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这种事态发生,极力地想要好好活下去;更不提她腹中还有了胎儿,虽然可能性极小,可万一这孩子也随了她呢?
她会在蓝祈面前表露这些内心最深处的恐惧,大概也是因为,这世上唯有蓝祈能与她感同身受。
船队开始依次离岸,主船位于中间位置,暂时还没有动静,但光是周围船只带起的水浪就足以让蓝祈感到不适,强压了一阵胸口泛上来的恶心感,对玉恬道:“所以你认为,皇陵里会有防止蛊化的办法?”
玉恬点头:“醒祖爱珑风至深,皇陵十有八九是合葬墓,即便外界没有流传,墓中也应当会有珑风的生平记述。我已经把云熙阁里的典籍都翻遍了,关于异血体质的记录实在少得可怜,皇陵目前是最有可能有线索的地方。不说防止蛊化,至少多了解一些也是好的。”
她看了看蓝祈的脸色,估计他撑不了太久,加快了语速,直言道:“你去皇陵,只怕也不单纯是为了广寒玉吧?”
蓝祈不答,眼神飘向了房门处。玉恬会意地闭了嘴,果然不多时就听到房门外传来夜雪焕略带警惕和疑虑的声音:“蓝儿?”
“坦白说,我本也不在意,最多不过变成个失去人性的疯子,死前还能多拉不少垫背的,横竖不亏。可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