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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解契 小葵咕 2696 字 2个月前

——换过一次命,他岂敢再有第二次?

他怎么就忘了蓝祈本就是这么个决绝的性子,怎么就信了他在江上说的那句“不知道”,怎么就有胆子在生死关头劝他独自离去。

听他说出那句“舍不得”时,蓝祈心里是该有多痛,痛到他可以义无反顾地将自己的身体摧残至此。

鲛绡所制的衣料无法切割,他们原本的衣物又脏又湿,伤口处理干净后也没有能用以包扎的东西,只能将创面晾在外面,等待着自我愈合。

看着那片暗红的、没有任何保护的嫩肉,夜雪焕眼前忽然模糊了一片。他眨眨眼,将迷蒙的雾气挤了出去,跌跌撞撞地走出石室。

他不记得自己有多少年没有哭过,当年哪怕是楚后离世,他也未曾在人前掉过一滴眼泪。他以为自己早已看惯生死,军中之人合该如此,所以莫染和童玄在确认救不了他之后,都能果断离去。可到如今他才明白,生死这种事从来没有看惯一说;易地而处,若那日在断桥那头的是夜雪薰或者路遥,他二人走得了么?调换位置,若是蓝祈濒死,他自己又走得了么?

心里明白是一回事,能不能割舍又是另一回事。

他宁可那些伤都落在自己身上,才不至于像现在这般肝肠寸断。

他跌坐在湖边,在水面上看到苍白憔悴的自己,一眨眼便有水珠滴落,一圈圈涟漪荡漾开去,将那张脸扭曲成各种奇异的形状,滑稽又空洞。

他的人生里从未有过如此茫然无措的时刻,不知自己身处何地,守着不知还能不能醒来的蓝祈,仿佛这天地间只剩下他一人,从前拥有的一切权势声望财富都失去了意义,帮不了他分毫,也救不了蓝祈的性命。

他心知眼下该要冷静地想想该如何离开此地,可脑海中晃悠悠的只有蓝祈那条血淋淋的手臂,其他的什么都无法思考。哪怕是当年被边蛮围困时,他也尚有可以坚持的方向,有可以放手一搏的勇气和筹码;然而现在他什么都没有,也不知该怎么办,除了等待蓝祈醒来,他不知道自己还可以做什么。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自暴自弃地想,若蓝祈真的醒不过来,不如就这样与他一道睡去,直到天荒地老。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将脑袋扎入水中,凉意顿时让他清醒了不少,也终于发现了水中的异样。

整片湖底珠光宝气,铺满了金银玉器,有几件还十分眼熟,分明是灵殿耳室里的陪葬品。

当时最先塌的就是灵殿,就算有东西能跟着山洪一起冲出来,也该是那些穷追一路的尸俑,怎会是这些早该被掩盖在废墟里的陪葬品?

夜雪焕很快明白过来,那些丹药、典籍、图纸都是经不起水的东西,可能已经全都损毁在山洪中了;而尸俑大多身着兵甲,重量太大,只能沉底,只有这些重量适中的大件金银玉器能一起冲出来。

若真是如此,就只能说明水是从地宫底部往上冲的,很可能中途就冲破了山壁,直接填入石桥下方的裂谷,所以没有从顶部平台倒灌,也就冲不走多少尸俑。

这怎么看都不正常,加之出口又是这处皇陵“后花园”,不得不让他怀疑其中另有猫腻。

——难不成那些尸俑千方百计要留住他们,就是要他们等水倒灌之后,走水路到这山谷中来?

这倒能解释莫名其妙的沉棺,但弄塌整座皇陵就为了让人到这里来,也未免太绕弯子、太折腾人了吧?

若是跑得不够快,中途就死了呢?

还是醒祖他老人家觉得连这点难关都闯不过的人不配来他的后花园?

夜雪焕冷笑摇头,再次提醒自己不能去猜疯子的想法,绕着湖畔仔细查探。

他在不远处的浅水里找到了自己和蓝祈的斗篷,因为吃足了水沉在水面下,只能先拎上岸,铺在草地上晾晒。蓝祈怕冷,即便山谷中温暖,石室里那些衣物必是不够他御寒的。

他们带进皇陵的东西很零碎,食水一类肯定是不可能冲出来了,但他最终在另一侧湖边,找到了最初撤离时就被丢弃在灵殿前广场上的药箱。

为了减轻重量、抵御南荒湿气,药箱里所有的药品都不用瓷瓶,而是单独用防水的油纸牢牢包好;虽然药箱本身灌满了水,但夜雪焕拆了一包金疮药,果然见里面的药粉全部完好,顿时欣喜若狂。

——有了伤药和干净纱布,就算不能加速愈合,至少能避免感染发炎,阻止进一步恶化。

重重劫难之中,总算有了那么一丝幸运,足以重新点燃他心中那簇已如风中残烛的希望之火。

他抱起药箱飞奔回石室,捧着蓝祈的手臂给他上药,又拆了纱布给他包扎,把整条小臂都包得严严实实,掌心里也细细缠好,放在自己腿上,这才敢隔着纱布轻轻抚摩伤处。

——换过一次命,他岂敢再有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