箱盖是极少见的对开式,两片半盖分别以石制轴枢连在箱体上,打开后就平摊在两侧。按理说这种箱盖,合盖时应该比开盖要轻松得多;夜雪焕开盖时一手一盖,然而再要合盖时,双手并用都抬不动一片箱盖,轴枢处发出咔咔的响声,竟是被锁死了。
“果然如此。”蓝祈松了口气,“这是箱梯,开盖之后需以重量触发,箱中无重量,箱盖就不会合上。只要站进……躺进箱子里,应该就能送我们出去了。”
夜雪焕没来由就想到了灵殿里的沉棺,心中五味杂陈。
他自然知道箱梯,但比起机关,这更应该被称作械具,以绳索拉吊巨箱,多用于开凿山道、修建高楼时上下运输材料和人工,故此得名箱梯。而这口石箱显然不是以绳索操控,而又是一套精密难言的机关,从山中暗道直接将他们躺着送出去。
如此大费周章,唯一的意义只在于,箱中之人会看不到暗道走向,也无法原路返回,出去之后便再回不来,山谷从此彻底封闭,连同坍塌的皇陵和那些不堪的过往一起,被掩埋在不为人知的荒岭之中,再也不会被人造访。
出路就在眼前,但两人却没有太多想象中的喜悦。一则千年前的这段秘辛太过震撼,二则也无法否认地对这处小山谷生出了些微妙的感情。
他们之前的人生始终处于激流暗涌之中,还从未这般淡泊过,每日里不需要算计考虑,吃饱睡足便是又一天。虽不至于留恋这样的安闲,过久了也必觉索然无味,却足以成为一段值得怀念的趣忆,日后想起时都会回味无穷。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蓝祈目前无法出谷,一日里倒要睡上七八个时辰,根本不宜跋涉。这箱梯暗道明显是个一次性的机关,冒不得险,必要等蓝祈再恢复些体力才行。
密室中昏暗不辨时间,待回到下边的石室,才发现已然天色微亮。
蓝祈虽有心整理眼下的情形,无奈实在困得头重脚轻、意识模糊,胡乱洗漱一番就昏睡过去。
夜雪焕虽也困倦,却没有太多睡意。怀中的蓝祈睡得并不安稳,眉头紧蹙,手里攥着他的衣袖,身子蜷得越来越紧。
他忍不住猜测,蓝祈是否是梦到了千年前的那段悲剧,甚至梦里的他会不会就是凤琊本人。
契蛊是凤琊的心脏所炼,能与灵殿里的蛊傀生出感应,从而影响到蓝祈,让他有些代入感;但契蛊终究不是凤琊,也没有凤琊的记忆,更不能将蓝祈变成下一个凤琊。
夜雪焕也不是玉醉眠,同样的悲剧不会在他们身上重演,但这些超出常理和常识的诡异事态还是让他感到困惑不安。
契蛊与凤琊同源,又对玉醉眠有所抵触,所以但凡凤氏血脉,既不能成契主也不能成宿主,无法使用契蛊,更不能用在外姓之人身上,只能束之高阁。早期的凤氏皇族或许还对契蛊有些别样的心思,但无论是疯魔成痴的醒祖还是体质太过特殊的珑风皇后,都足以成为动摇凤氏“天命”的负面因素,真相必须被历史掩埋。
身为皇族,夜雪焕当然了解皇族血统“纯正”的重要性,所以也很明白为何历史上要如此夸大醒祖的功绩而淡化珑风的存在感,把他描述成一个英年早逝的女子。后世的大多数凤氏子孙可能都不知自己血脉中还藏有如此异能,若非是像玉恬那样的异血者,也根本不会关心先祖的隐秘,契蛊存在的意义自然也就慢慢变为了一件流传下来的“藏品”而非活物,所以才能封存千年,无人问津。
而在沉眠千年之后,契蛊并未排斥蓝祈,也愿意认夜雪焕为主,可彼时他们不过都是半大的孩童,根本还不懂得什么情和欲。
——又或许,正因为都是孩童,彼此之间不掺杂任何其他利益关系,才会被契蛊所认可?
思及此处,夜雪焕忽然不寒而栗;楚后当年会选择让他二人结契的原因,是不是她已经在其他人身上试过,发现契蛊只会选择干净纯稚的孩童,就如同当年还未遇到玉醉眠时的凤琊?
在蓝祈以心血灌养契蛊的这十四年中,是否是契蛊对他产生了影响,使得他始终对契主怀有坚贞纯粹的情意?
夜雪焕见到蓝祈第一眼时的惊艳感,是不是也是受契蛊引诱?
他们之间……究竟是因情而结契,还是因为契蛊而生情?
在上面的密室里,夜雪焕没有提这个话题,但他知道蓝祈也一定想到了。
没有人能给他们答案。但无论是因何而起,这份情已经在彼此心中扎了根,他们始终要彼此守护、彼此依存、彼此交托出自己的全部。
为了验证猜想,他让夜雪焕尝试关上箱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