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县的穷,举世闻名。
都说江南富庶,江州更是江南的腹地,连首富都出了好几个,但江州府下辖的孟县,却是穷得叮当响。
孟县地方不大,两面环江,来往需得乘船,道路不便,与其他县城比起来,发展上没有优势。
且这些年来,只要有征兵或徭役,江南的指标,总是大多放在孟县头上。
不为别的,只因孟县贫瘠落后,治理这里的官员,不但没有多少油水可捞,为了保住头上的乌纱帽,还要扛下所有的苦活累活。
一来二去,孟县的壮丁们,要么从了军,要么外出谋生,留在孟县的大多是老弱妇孺。
这般恶性循环之下,孟县便是穷妈给穷开门——穷到家了。
张乾和卢严这次来江州,便是陪知县顾青昀一起来向知府大人述职的。
当然,若能讨到点儿银子,回去修上一座桥,说不定就有更多人愿意来孟县了。
张乾这般想着,便见对面走来一位清秀的姑娘。
这姑娘穿着丫鬟的服饰,但料子极好,看上去波光粼粼,倒是比他们二人还体面些。
翠珍走到两人面前,微微一笑:“冒昧打扰两位公子,我家的马车陷到雪地里了,可否劳烦二位搭把手,和我们一起将马车抬起来?”
张乾见眼前的姑娘进退有度,又扫了一眼巨大无比的马车,想来不是寻常人家。
张乾便对卢严道:“卢兄,反正大人还没来,我们不如去帮帮忙罢?”
卢严一贯不管闲事,但既然张乾开了口,他也没有拒绝,两人便随着翠珍,走到了马车跟前。
卢严和张乾站在马车左侧,阿明和阿良也自觉地走了过来。
马车的右边,便只剩下了翠珍和明珠。
卢严有些疑惑,对阿良道:“左右人数不均,你们要不要去对面?”
阿良笑道:“明珠姐姐一个可抵三个男人,现在这样刚好。”
卢严眼角抽了抽……行吧。
翠珍道:“我们先试试罢。”
翠珍喊了个口令,众人便齐齐发力,但一番折腾下,马车依旧纹丝不动。
就在这时,一只玉白的手,将车帘撩开。
苏玉音气定神闲地问:“抬不动吗?”
张乾有些傻眼:“怎么车上有人?”
他们这般费力,除了马车,还要多抬一个人!?
苏玉音听到声音,身子微倾,探出头去。
她容姿胜雪,眉目乌灵,一张脸俏丽得过分,这模样不仅不着急,似乎还觉得挺好玩。
卢严蹙眉道:“这位小姐,马车实在太重了,你能下来吗?”
苏玉音一挑眉,有些不高兴:“你是说我重?”
卢严一本正经道:“此言差矣……马车和小姐的重量混在一起,在下也分不清是马车重,还是小姐重……总之,能轻一点更好。”
苏玉音在心里哼了声:直男。
她懒懒道:“可是人家不想动。”
外面太冷了,还是躺在马车里舒服。
张乾也忍不住劝道:“如今车子陷得深,小姐还是下来站一会儿罢,想必很快就能好了。”
苏玉音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忽然扔下一个东西。
张乾下意识接过,却发现是一锭银子。
他忙道:“小姐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苏玉音睫毛忽闪:“我知道,但我就是这个意思。”
只要别让她在这里下车就行。
地上全是积雪,踩一脚,绣鞋都会湿透的!
她信期未完,还是养生比较重要。
张乾还待再说,但卢严却有些不悦了,道:“我等不过好心帮忙,小姐把我们当成什么人了?”
苏玉音笑笑:“自然是好人,不然我怎么舍得给你们银子?”
说罢,她又扔了一锭银子给卢严。
卢严想还回去,可苏玉音已经放下了车帘。
卢严:“……”
卢严和张乾对视一眼。
两人莫名有些羞耻感,但看看手里的银子,又是实实在在的。
这感觉非常奇怪。
张乾低声道:“罢了……咱们既然答应了人家,也不好半途而废,早点抬好,早点走罢。”
卢严无语地点点头。
于是,大伙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咔”地一声,马车终于动了!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翠珍和明珠重新上了车,阿明和阿良也重新就位,众人笑逐颜开,连连向张乾和卢严道谢。
车帘再次挑起,苏玉音探出头来,“呀”了一声,道:“你们的衣服脏了。”
张乾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和卢严的衣襟上,都染了些许车轱辘上的泥。
张乾有些无奈,这是他最好的一身衣服了,是特意穿来江州,见知府大人的,可没想到人还没见到,就成了这副样子,不免有些心疼。
苏玉音“唰”地抽出两张银票,递给张乾,道:“这是补偿你们二位的。”
张乾忙道:“使不得!使……”
话音未落,车帘放下,马车扬长而去。
张乾:“……”
卢严:“……”
那种奇怪的羞耻感,又来了。
卢严仔细看了一眼银票,诧异道:“这位小姐来头不小,一套衣裳,居然每人赔了五十两银子!?”
要知道,他身为孟县县丞,一年的俸禄不过才三十五两银子!
张乾茫然点头:“是啊!咱们在孟县,哪个不是勒紧裤腰带过日子!?十年寒窗苦,没想到入了衙门,依旧吃不饱,穿不暖……跟着顾大人一年忙到头,还不如为小姐抬一次车,也不知道小姐府中还缺不缺人……”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的声音,自张乾背后响起——
“张主簿,是想改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