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文扬没说什么,只加快了回东院的步子。
-
大雪终于停了。
孟县县衙后方的宅院,修葺速度变得更快,从早到晚,敲击凿打声不停。
衙门众人知道那是顾青昀的婚宅,都有些好奇,早晚路过,总会多看一眼。
一个差役道:“你们发现没,隔壁宅子的瓦顶,两日就全部铺完了!大罗神仙也没有这么快啊!”
另一个差役连忙接上:“是啊!听说是三十几个匠人一齐上阵,有钱可真好啊!”
“这算什么?”说话的是衙门饭堂的厨娘,道:“我昨儿去送饭,发现好好的地面,凭空挖出了一个巨大的圆坑!后来一问,才知道是一方池塘!”
有人好奇地问:“为什么要挖一个圆的!?”
厨娘道:“听说,是圆形更加聚财,远远看去,像个铜钱一般啊!”
众人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苏家如此讲究,怪不得这么有钱啊!”
就在众人议论之时,却见一个张乾自衙门外面走了进来。
张乾随手和他们打了个招呼,便兴冲冲地进了院子。
书房的门虚掩着。
张乾一撩袍,拾阶而上,朗声:“顾大人!”
顾青昀从一堆公文里抬起头来,只见张乾笑容满面,便问:“何事?”
隔壁宅子的敲击声,还咚咚地响着,张乾的声音提高了几分,道:“画卖出去了!卖了十两银子呢!”
顾青昀眸光一顿:“当真?”
张乾重重点了头,眉飞色舞道:“下官托人将这画放到了集市上,好几日都无人问津,后来,您猜怎么着?我拿去当铺试了试,那当铺的掌柜,一见这画,便知是好东西,给了我十两银子!”
顾青昀神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他竹山居士的画,放在京城一幅也值上百两,同样的画,印鉴一换,价格就只有原来的一成了。
多么像他现在的处境。
在京城之时,他是皇帝钦点的状元郎,人人追捧;如今到了孟县,一切从头开始,简直是难如登天。
“大人?”
张乾见顾青昀微微有些出神,下意识开了口:“这屋顶修葺之时,是不是可以动工了?”
顾青昀收了思绪,道:“既然有了银子,你便尽快请工匠过来……”
话音未落,只听到外面“轰隆”一声!
顾青昀和张乾对视一眼,立即出了书房。
两人到了院子里,抬头一看——衙门仅剩的半边屋顶,也塌了下去!
张乾差点儿哭了出来:“天哪!这如何是好啊!?”
众人听到声响,纷纷围了过来,见到衙门屋顶没了,都傻了眼。
“这回……若没有上百两银子,只怕修不好啊……”
“这还有什么好修的?直接重建个衙门算了……”
“唉,这样下去,咱们的俸禄什么时候能发啊?不会要被征用,拿去修屋顶吧?”
“别说了!省得把顾大人逼走了!”
顾青昀看着眼前的一切,脸色是前所未有的冷。
张乾小心翼翼地问:“顾大人……眼下,咱们银子又不够了,不如找明珠姑娘帮帮忙吧?”
明珠那里有上百号匠人,且瓦片、泥料等都是现成的,应该不是一件难事。
顾青昀眼角微抽。
让未婚妻子的下人帮忙修屋顶,这实在是有些难以启齿。
但还有不到半月就要大婚,若衙门这副样子迎亲,只怕要让人笑掉大牙。
顾青昀叹了口气,道:“罢了……去找明珠吧。”
-
“不可。”
明珠听完了张乾的请求,直截了当地拒绝了他。
张乾眉头拧成一团,道:“明珠姑娘,我们也不想麻烦你,但如今……这天气严寒,匠人不好找……”
其实,不是匠人不好找,而是便宜的匠人不好找。
外面的匠人,若是知道衙门塌了顶,定然狮子大开口。
张乾管着衙门里的银钱,自然清楚如今的状况——他们要走冗长的流程,申请江州那边的签批,至少这个月,他们是掏不出这笔银子的。
顾青昀也有些不好意思,道:“明珠姑娘,可否先将匠人借我们一用,下月结算工钱?”
明珠不卑不亢答道:“顾大人,并非明珠不肯借,而是这宅子本来就工期紧张,若是抽调人手去修屋顶,奴婢需得获得小姐首肯,调整之前的筹划。”
张乾有些不悦,道:“顾大人将来可是你的姑爷,你怎么这般冥顽不灵?”
顾青昀拦住张乾,道:“明珠是苏小姐的人,她这般处理,没有任何问题……是我们叨扰了。”
明珠听了,语气也软和了几分,道:“大人若真的着急,不如给小姐写一封信,同她商量商量?若小姐同意,奴婢立即将人手调拨给您。”
-
孟县距离江州,不过半日路程,送信倒是方便,但为难的是……顾青昀从未给姑娘写过信。
夜灯如豆,顾青昀独自坐在书房之中。
顾青昀万万没想到,到了孟县,哪怕解决一件这样的小事,都要求助于未婚妻。
他目光放远,透过窗台,落到隔壁衙门的顶上——那里有一个巨大的窟窿,几乎能见到里面的房梁,被北风一吹,还嘎吱作响。
弟兄们已经多日蹲在廊上、或者待在家中办公了,再这样下去,只怕会有人请辞。
若真的掀起了请辞的风波,这孟县县衙,就算彻底垮了。
无论如何,要稳住县衙,才有机会完成后面的事。
顾青昀定了定神,拿起毛笔。
他轻轻蘸了墨汁,可一落笔,却又不知道该写些什么。
若是开门见山,直接请她帮忙修屋顶,似乎不大好?
但是,若先嘘寒问暖一番再提,又显得关怀不太诚恳……
顾青昀眉头轻蹙。
就连去年殿试之时,他都没觉得下笔这么难过。
他高中状元之后,不少京中贵女都给他写过信,可他一封都没看过,直接扔了。
如今想来,真是有些后悔。
若是看了那些姑娘的信,好歹也能有些启发,不至于这般困顿辞穷……
顾青昀踟蹰许久,终于还是落了笔。
昏黄的灯光,映照在他的脸上,让清冷的面容,也显得柔和了不少。
是他,却又开始不像他了。
-
苏府,水云阁。
翠珍端着托盘,迈入卧房。
房中炭火温热,熏香袅袅,舒服至极。
翠珍掀起珠帘,入了内室,待放下手中的托盘,温言道:“小姐,嫁衣已经送来了,按照您选的颜色和料子,一共做了五套初样,想不想试试?”
苏玉音正慵懒地躺在摇椅上,闲适地开口:“不急。”
苏玉音起床不久,未挽的青丝铺陈开来,落到摇椅的毛毡上,泛着淡淡的光泽。
她手里捏着一张信纸,正饶有兴趣地看着,唇角笑意明显。
翠珍见了,忍不住问道:“小姐在看什么?好似很有趣的样子……”
苏玉音放下信纸,唇角微勾,徐徐道:“这是顾大人给我写的信。”
“顾大人?”翠珍抿唇一笑,道:“顾大人莫不是惦记小姐了?”
苏玉音秀眉微挑,轻笑:“惦记不惦记的,我不知道。不过顾大人写了一首辞,大致的意思是,衙门屋顶坏了,坐在里面恰好能看到星星,他还问我爱不爱看星星。”
翠珍愣了愣,笑道:“顾大人送来的是一封情书吧?”
苏玉音扯了扯嘴角,道:“情书个鬼,他定然是屋顶塌了,想让我的人为他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