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玉音有些好奇,道“这不是主街么?为何人这么少?”
文安性子腼腆,他小声答道“回夫人,咱们孟县贫困,不少人都没有冬衣,自然都窝在家里了……”
苏玉音顿了顿,道“县衙可有发御寒的物资?”
文安摇了摇头,道“发了,但是发得不多,咱们大人来孟县的时候,库房里空空如也……那些物资,还是大人想办法凑的。”
苏玉音想起顾青昀在江州之时,连炭火都不舍得用,也明白了几分。
苏玉音道“发物资只能解决一时的燃眉之急,真的要过上好日子,还得百姓自力更生。”
说话间,马车便到了长水街一带。
伍先生的声音响起“小姐,前面的巷子太窄,马车已然进不去了。”
外面虽然有些冷,但苏玉音按捺不住赚钱的心,便道“罢了,我们走过去。”
话音未落,明珠便掀起了车帘,翠珍为苏玉音摆好了马凳,让她下了车。
大雪虽然停了,但化雪依旧寒冷,苏玉音裹着纤尘不染的狐裘,随着伍先生向前走。
伍先生道“由于绣娘们没有固定的地方干活儿,小人打听到,她们每日下午都会在这条街上,找个地方聚聚……但具体的位置,小人也不得而知,需得找找。”
苏玉音点头,道“走,去看看。”
长水街地方有些偏僻,部分积雪还未融化,与地上的泥沙混合在一起,踩上去黏糊糊的。
走了一段之后,苏玉音低头一看,皱了皱眉。
崭新的珍珠金丝绣鞋,已经有些脏了!
明珠见苏玉音盯着自己的鞋子看,忙道“小姐,不若您去马车上等吧?等找到了人,奴婢再带过来给您看?”
苏玉音摇了摇头“不成,我自己去。”
身边的几人,只有翠珍略懂刺绣,但若论选图选人的品味,她还差了不少火候,苏玉音既然要在孟县挑人,那便要挑出最好的,为自己所用。
伍先生有些惶恐,道“都怪小人,没有提前探路,让小姐受累了!”
伍先生在苏家干了大半辈子,知道苏玉音是什么脾气,万一这位大小姐开作,能把人整哭!
更何况……他因为罗家之事,已经被贬了一级了,若是再得罪了小姐,就只能卷铺盖走人了!
伍先生惴惴不安地走着,一路都在小心地提醒苏玉音小心足下,恨不得将她抬起来走。
苏玉音瞧了伍先生一眼,道“伍先生这般紧张,是不是怕我刁难你?”
伍先生面色一僵,忙道“小姐误会了,没有的事儿!”
苏玉音笑了笑,道“伍先生多虑了,我若是不喜欢别人,都是直接让他们消失,不会花精力去刁难对方的。”
大冷天的,伍先生却摸了一把头上的汗,道“是,小姐。”
苏玉音又道“伍先生,我知道你受了我爹的连累,心里不好受。他是什么样的人,你我都清楚,这事我不追究你的责任。”
“但你既然来了,那就是我的人,只要你一心一意,为我打理好产业,我不会亏待你。”
伍先生怔然看着苏玉音……原本,他接替付先生,管理苏玉音名下的产业的时候,就十分担心,苏玉音会因为罗家之事迁怒于他。
所以,这段日子,无论是备嫁妆,还是清点聘礼等,伍先生都十分上心,生怕出一点纰漏。
苏玉音要在孟县找绣娘,昨日喜酒还没有喝完,他便想办法找人去了,实在是不容易。
今日听到苏玉音将话说开,他反倒轻松了几分,道“小姐放心,老伍我别的本事没有,但打理产业却不是难事,只要小姐信任我,我一定好好干!”
他在这一行混了一辈子,临老了,不想名声太难听了。
苏玉音点了点头“好。”
几人顶着北风,又往前走了一段,苏玉音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泥巴和着雪水,逐渐染上了她的鞋面,这回,不仅仅是脏了,连脚底也开始发凉了。
苏玉音现下十分郁闷,但街道都走了一半了,无论是朝前走,还是往回走,都只会湿得更厉害。
就在苏玉音黑着脸,继续走,突然“哎呀”一声!
苏玉音脚步打滑,还好明珠眼疾手快扶住了她,不然,只怕整个人都要扑到泥水里了。
苏玉音有些崩溃“还有多远啊!她们到底在哪儿啊?”
可谁也答不上来。
就在这时,旁边的民房,忽然打开了门。
一个圆脸的中年妇人,探出头来“你们……找谁呀?”
翠珍忙道“这位夫人,听闻长水街有不少绣娘,我们是来找她们的,您可知她们在哪儿?”
那妇人爽朗一笑“原来是这样啊,聚头的时间还没到呢!一会儿我也要过去,你们随我一起便是!”
苏玉音一听,心情好了不少“那好,多谢。”
妇人听到声音,抬眸看向苏玉音,惊叹一声“咋还有这么俊的人呢!?别在外面吹着风了,进来坐坐吧!”
苏玉音恰好鞋袜湿了,不想再走,便点了头,和众人一起挤进了妇人的家。
这圆脸的妇人,夫家姓王,人称王大嫂,是长水街出了名的热心人。
王大嫂一见苏玉音一行人,便知道非富即贵,不少来找他们干活的东家,差不多也是这样。
王大嫂热情地将众人迎进屋,又为他们上了些热水,有些不好意思道“夫人莫怪,奴家家中没有茶叶,只有清水。”
苏玉音笑了声“无妨,有劳王大嫂。”
这么冷的天,有热水喝,总比没有强。
翠珍低声道“小姐,您的鞋袜湿了,冷不冷?要不奴婢去帮您买双鞋吧?”
王大嫂一听,忙道“鞋袜湿了?别急,我这儿有。”
说罢,她便吭哧吭哧跑进了屋,拿了一双绣鞋,和一双罗袜出来。
这绣鞋的料子算不上很好,但上面的刺绣十分精致,乍一看,倒让人有几分惊喜。
苏玉音问“这是王大嫂自己绣的?”
王大嫂道“是啊……这批货原本是做给江州那边的,东家提了货,样鞋就不要了……但这鞋没穿过,是崭新的,奴家是个粗人,穿不了这么好的鞋子,若夫人不嫌弃,就送您吧。”
王大嫂笑得真诚,圆圆的脸上,十分和蔼。
苏玉音一听就明白了。
江州绣坊和成衣坊都不少,但当地招绣娘太贵,所以那些人便也和自己一样,来周边县城找廉价劳动力。
而王大嫂口中“东家”只怕是个抠鬼,连样鞋的成本,都要绣娘自己倒贴。
苏玉音笑了笑,道“翠珍——”
翠珍立即会意,掏出一锭银子,递给王大嫂。
王大嫂愣了愣,忙道“不用的!这鞋我本来也用不上,放在这儿可惜了,能物尽其用也是好事呢!”
几番拉扯之下,翠珍终于败下阵来。
苏玉音道“那便多谢王大嫂了。”
苏玉音换了鞋袜,舒服了不少,问道“王大嫂也是绣娘吗?”
王大嫂嘿嘿笑道“算不上,都是自己瞎琢磨的。”
苏玉音盯着自己鞋上的图案看了一会儿,道“若是自学能到这个功夫,也算是不错了。”
王大嫂听了,黝黑的脸颊红了红,道“夫人谬赞了!我不过是因为男人不在家,自己要看顾老人和孩子,无法出去务工,便做些针线活儿,补贴家用。”
“娘……”小小的一声呼唤,从王大嫂身后响起,苏玉音抬眸一看,是个玉雪可爱的小姑娘,约莫五六岁,她揉着眼睛,似乎刚刚睡醒。
王大嫂一把搂过她,笑道“宝儿醒了呀?”
宝儿神情有些委屈,可怜巴巴道“我梦到爹了,他怎么还不回来呢?”
王大嫂摸了摸她的小脸蛋,安慰道“你爹在江州帮人造房子呢!等造好了房子,领了工钱,回来给宝儿买新衣裳,好不好啊?”
宝儿乖乖点头“好。”
王大嫂对苏玉音道“孩子惦记她爹,让夫人见笑了。”
苏玉音倒觉得宝儿很可爱,比江州街上那些熊孩子乖巧多了,她道“他们父女俩,多久能见一次?”
王大嫂想了想,道“要看活儿忙不忙,若是得空,约莫两三个月吧回一次吧。”
苏玉音有些奇怪,道“江州离这儿不远,若有休沐,半日可到,为何这么久才回来一次?”
王大嫂默默叹了口气,答道“夫人有所不知,我男人在江州,和他兄弟们一起,做的也是零工,往往是一票活儿还没干完,就要早些找到下家,不然就断粮了呀!所以活儿自然安排得紧,不怎么有空的……况且,一来一回也要花不少银子,他也舍不得,总说不如留着给孩子买肉吃了。”
苏玉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她觉得王大嫂亲切,于是又聊了几句。
这才知道,原来长水街的大部分男人,都去了外面。
这倒是有些像现代的打工潮,一旦村子里有人出去,尝到了甜头,便会将相熟的男人都带出去,一起谋生。
这些人大多都去了江州、广安等地,毕竟江州富饶,同样的活儿,在那边能赚更多银子。
时辰差不多了,王大嫂便带着苏玉音一行人离开了家。
苏玉音走的时候,宝儿躲在角落里,怯生生地看着她。
宝儿心里想,这位姐姐好漂亮啊,像仙女一样呢,她都不敢靠近。
苏玉音顺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又随手帮她拉了拉破旧的棉衣,这才离开了。
王大嫂带着苏玉音一行人,到了巷子口的凉亭处。
对于这些留守在家的女人们来说,在巷子口生上一堆火,一边刺绣、做衣裳,一边拉拉家常,就算是每日最好的消遣了。
待她们到达之时,已经有不少女人在了,众人见到王大嫂,都冲她打起了招呼。
王大嫂介绍道“这位是顾夫人,今日是来找绣娘的,姐妹们若有什么本事,可别藏着掖着!”
苏玉音目光轻扫,在场女子,大多是嫁了人的,还有少数几个,看发式应该还未出阁。
苏玉音自袖袋之中,掏出一方手帕,道“这是我的样品,若谁能绣出一模一样的,有赏。”
王大嫂听了,好奇的接过一看,诧异道“呀,这是双面绣!”
这手帕上,绣着一朵并蒂莲,正面针脚平整,配色优雅,而反面也没有一点多余的线头,匀称顺滑,堪称完美。
女人们都忍不住围了过来,一面赞叹这刺绣的精美,一面又嘟囔着工艺的难度。
其中一位蓝衣妇人道“顾夫人,您要的双面绣可不容易……虽然图案不大,但若真要绣起来,只怕得花上好几日的功夫呢。”
说罢,她又冲其他女人挤眉弄眼,果然,又有一灰衣妇人开了口“既然要绣,便不能白忙活,夫人要不开个价吧?咱们姐妹也好心里有个数。”
此言一出,不少人都嚷嚷着要银子。
平日里,若是老主顾来,直接扔个图,她们也会屁颠屁颠地接了活儿,如今,她们便是看苏玉音面生,又年轻,所以想拿捏拿捏她。
苏玉音瞥了蓝衣妇人一眼,道“夫人怎么称呼?”
蓝衣妇人笑道“奴家柳氏,见过夫人。”
苏玉音笑了声,道“好,不知柳大姐绣上一副这样的帕子,要多少钱?”
柳氏与其余几个起哄的女人,交换了一下眼神,道“五十文!”
王大嫂皱起了眉“你们怎么能这样呢?这是坐地起价啊!”
柳氏白了她一眼,道“王大嫂,你到底是哪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