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此时,塔娄娜正独自待在后院的厢房之中。
她坐在窗前,怔怔地看着欧阳管事留给她的面人。
这面人一身朱红色衣裙,肤白胜雪,眉眼弯弯,像极了那一晚兴高采烈的她。
可惜这面人身上,已经染了欧阳虎的血迹,徒增了一份凄然。
到了现在,她都不敢相信,
陪伴她多年的欧阳管事,居然已经永远地离开了她。
塔娄娜闭上眼,脑海中浮现了第一次见欧阳管事的场景……
那时,她不过是个七八岁的小姑娘,虽然贵为公主,但因母亲身份低微,时常被兄弟姐妹欺负,就连下人,也敢明目张胆地为难她。
于是,塔娄娜自小便脾气火爆,别人害她一尺,她便要还别人一丈。
同龄之人,要么瞧不起她,要么害怕她,所以,她无论走到哪里,都是孤身一人。
有一日,她去找自己的小马驹,却忽然听见马厩之中,传来“咚”地一声。
塔娄娜探头一看,却见一个瘦弱的男孩,被人推到了马厩里。
推人的孩子生得牛高马大,穿着一身华丽的衣袍,他叉腰笑道:“你不是饿了么?这儿有那么多草,够你吃了!”
瘦弱的男孩眼神倔强,死死瞪着对方,“我不吃!”
华服孩子“哼”了一声,“你是汉人和鞑族奴隶生的杂种,怎么配吃粮食!?给你草吃就不错了!”
众人哈哈大笑。
男孩生气地低吼起来:“我不是杂种!我有爹有娘!”
其中一个孩子嘲笑道:“哟哟,你有爹有娘?他们在哪儿呢?”
男孩面色苍白,咬唇不语。
他的父亲是汉人,被鞑族人抓来之后,被折磨而死。
而他的母亲是一名苦命的奴隶,在他父亲死后,也因积劳成疾,撒手人寰。
从此,男孩便一直在草原上流浪,捡旁人不要的食物吃,拾旁人扔掉的衣衫穿,直到十岁,还没有穿过鞋。
直到他无意间得罪了王公贵族的孩子,才被抓到这里来,被他们欺辱,供他们取乐。
为首的孩子见男孩满脸愤恨地盯着自己,便怒而开口:“这倔驴不肯吃草,你们还愣着干什么!?”
其余的孩子一听,立即笑嘻嘻地涌上前去,有人按住了男孩的胳膊,有人压住了他的脖子,还有人将他的嘴撬开,把草塞了进去!
男孩又惊又怒,屈辱的眼泪忍了又忍,就是不肯落下来。
“吃啊!你给我吃下去!”华服男孩正叫唤得起劲,却突然“哎呦”一声,扑到了面前的草垛里,不自觉地啃了一口草!
他“呸呸”两声,才将嘴里的草吐干净,回头一看,顿时气得哇哇大叫,“塔娄娜,你凭什么踢我!?”
其他人一看,便自然而然地停下了欺压瘦弱男孩的动作。
塔娄娜冷冷地看着华服男孩,道:“本公主踢你,那是给你面子,怎么样,草好吃么?”
华服男孩气得脸色发青,道:“塔娄娜,别以为你是公主就了不起了!你敢对我动手,我这就回去告诉我阿爹!我阿爹一定会让可汗罚你!”
塔娄娜轻轻笑了起来,“好啊,你快去告状,好叫整个草原都知道,你被姑娘打了!”
华服男孩气得跺脚,道:“塔娄娜!你等着,我会让你好看的!”
塔娄娜不屑地看着他,慢悠悠道:“就凭你?别做梦了!这儿是我的地盘,你们再不管,我就叫人来抓你们!”
塔娄娜年纪虽小,但气势却不低,众人竟被她唬住了,不敢再继续争辩,只得灰溜溜地走了。
唯独那个被欺负的男孩,还呆呆地坐在地上。
塔娄娜俯下身,饶有兴趣地看着他,道:“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愣了愣,小声道:“我阿爹姓欧阳……他、他还没有给我起名字,就死了。”
塔娄娜想了想,道:“那我送你一个名字
,不如你就叫欧阳虎吧!大老虎最威风了,谁都不敢欺负老虎!”
男孩听罢,眼睛亮了起来,“是……多谢公主。”
塔娄娜瞧着欧阳虎,越看越满意,道:“以后你就跟着我吧,我罩着你!”
欧阳虎惊喜极了,连忙给她行了个大礼。
塔娄娜摆摆手,道:“快起来!”
欧阳虎乖乖地站起身来。
塔娄娜这才发现,欧阳虎比她高了一个半头,便皱起了小眉头,“你都这么高了,怎么连打架都不会啊?”
欧阳虎惊呆了,忍不住问道:“长得高和打架有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啦!”塔娄娜理直气壮道:“我可不养没用的人,我只要最会打架的!”
于是,塔娄娜便帮欧阳虎找了师父,让他习武。
欧阳虎为了变成她口中“最会打架的人”,每天天不亮便起来练功,常常练剑到午夜。
五年之后,他成了令人崇敬的勇士,就连鞑族大王子,都对他伸出了橄榄枝,但欧阳虎却不为所动。
他宁愿留在塔娄娜身边,当侍卫头领,也不愿意接受大王子给的厚禄。
塔娄娜性子泼辣,偶尔会冲他发脾气,但欧阳虎总是以她的感受为先;
有人诋毁塔娄娜出身低微,欧阳虎便会站出来,说她是草原最尊贵的公主;
旁人说行为不检,豢养男宠,欧阳虎便会将对方打得满地找牙,再不敢出言不逊……
这些年里,他一心一意地守着塔娄娜。
这一守,就守了一生。
此时此刻,塔娄娜回想起欧阳虎死前的模样,心骤然拧了起来。
除了阿娘,欧阳虎便是这世上,最不计得失、掏心掏肺对她的人。
他是她的护卫,也是她的朋友。
有时候,甚至像她的兄长,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她,当危险来临,他总是坚定地将她护在身后。
他是那么好的人,为什么却要死在阿尔代那个疯子的刀下!?
不知不觉间,她已泪流满面。
“塔娄娜。”
沉稳的男声,打断了塔娄娜的思绪。
她抬手擦了擦眼睛,面无表情地转过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