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吵嚷的人群忽然安静下来。

眼前的长街上,走来一列队伍,头前的旗牌官,斧钺手,骑马的侍卫,鱼贯依次而过,旗帜林立,铠甲鲜明。

其后才是捧着麈尾的宦官,挑着宫灯的侍女,中间簇拥而出的是一顶十六人抬的紫檀木大轿,金缕细丝编织的轿顶,四角如飞檐陡峭,中间的顶心上矗立着一只单脚而立的耀眼金乌。

当轿子停下,金黄缎的轿帘被宦官搭起,上头垂着的红色流苏随之轻摆,万籁俱寂中,有个人缓步自轿内走了出来。

雨初停,天边的乌云背后阳光若隐若现,而就在此人露面的时候,那稀薄的阴云仿佛不堪烈日的照拂,悄然散开,金色的阳光洒落尘凡,也落在了那人的身上。

明黄缎的袍服闪闪发光,头顶高而直的玄帛斋冠上镶嵌着一枚小小金乌形状的额饰,稍稍顾盼,便好像有霞光万道,璀璨光明,叫人不敢直视。

辛野裳怔怔地看着这一幕,胸中像是有一股气在翻涌,迫使她想要到此人身边去。

她拔腿向前,拨开重重的人群,但他们之间隔着太远了。辛野裳眼睁睁地看着那人,仿佛一错眼他就会不见,惊慌失措中,她想也不想,大声叫道:“阿叔……”

“阿叔?”温泉山庄明亮的兰厅内,容时晴歪头看向旁边的辛野裳,有些好奇地笑问:“你就梦见了这个?”

辛野裳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鬓角:“姐姐别笑,我也觉着这梦很古怪,可我已经连续梦见过三回了,才忍不住跟你说说的。”

容时晴抿着嘴微笑,大眼睛里漾出几分狡黠的笑意:“我知道了,所谓‘豆蔻梢头二月初’,我们的小裳也到了‘日日思君不见君’的年纪了,所以才做这些梦的?”

辛野裳愕然,旋即皱眉:“我从没跟人说过这件,只是晴姐姐不是外人,才把这困惑我的事告诉你,你怎么又戏弄人呢。以后再不跟你说我的心事了。”

容时晴忙把手中的书搁下,拉着她的袖子笑道:“罢了罢了,我也正是因为这会儿没有别人,才跟你开这玩笑的,除了你之外,你看我跟谁这样过?”

辛野裳这才转怒为喜,回头道:“我不是真的怪姐姐,就是、就是觉着这件事实在奇怪的很,梦里的那个人我明明没见过,却好像很熟悉一样……而且……”

“而且什么?”

辛野裳细想梦中的情形,抬手在胸口微微一摁,她没法告诉容时晴,当时在看到那男子的时候,她是何等的心潮澎湃,像是激动,又像是掺杂着一点悲欣交集,她恨不得立刻赶到他身旁去,甚至于那声“阿叔”,都是情不自禁脱口而出。

她很想把这个梦归结于偶然,但是梦中那澎湃汹涌的情感太过强烈,强烈到让她无法忽视。

容时晴等了一会儿,见小丫头只管低着头出神,长睫在眼底投下小小地一团阴影,娇丽白皙的脸蛋,粉嘟嘟的唇瓣,缎子般黑亮的长发……就算容时晴是襄城首屈一指的美人,在看着辛野裳的时候,却也仍是按捺不住打心里流淌的喜悦,一是因这女孩子实在生得太过精致可人,二来是她通透如溪的性情。

“罢了,”聪慧如容时晴,看出了辛野裳的为难,她笑了笑,道:“叫我说,所谓梦境,太过于玄虚,古人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必然也是这样了。”

辛野裳一急,以为她又要打趣。容时晴却握住她的手:“这次不是说笑,过了年,你就十四了,是时候该正经考虑终身之事。”

辛野裳扭过头去,脸颊上浮出一点淡淡晕红:“这还不是说笑?好好地提这个做什么。”

“如果我能长久地跟你在一起,我便不说这个,可如今你不是不知道,我不日就要去西都……这会儿不说,什么时候说?”

容时晴的语气莫名低沉了起来,辛野裳的心一跳,赶忙回头看她:“姐姐!”

看出小丫头的忧虑,容时晴却又微微一笑:“我跟你说这个,是有缘故的,至于是什么缘故,我想你心里也自有数。”

辛野裳欲言又止,容时晴撒开她的手,叹了口气:“辛将军是哥哥生平最佩服的人,你是辛将军的独女,不管于公于私,我心里只认定了你是我的……”

辛野裳只觉着心跳加快:“别说啦。”

“还是叫我说完吧,”容时晴停了一停,才继续说道:“另外,我也是有点私心,我若去了西都,此后不定如何,有你在哥哥身边,我才能放心。”

辛野裳轻声道:“什么不定如何,我不喜欢这种话。”

容时晴道:“我是说……若是进了西都皇宫,你跟哥哥再想见面,自然不如现在这样便宜,须得重重关卡……”

辛野裳皱起眉头,有些烦恼地:“国主已经是个老头子了,又是你们同宗,为何还要你去当什么妃嫔?”

容时晴的脸上也多了点淡淡地阴翳:“这还用说么?父王虽早逝,但哥哥声名鹊起,不仅襄城,半个西川都知道襄都钧天世子之名,国主岂会不知?要我进宫,无非是想见襄城的诚意,若我不去,只怕下次来的就不是迎亲使,而是刀兵相见了。”

辛野裳咬了咬唇,一拳打在桌子上,她的拳头很小,却敲出砰地一声响:“昏庸无道,欺人太甚!”

“嘘,”容时晴掩住她的唇,又笑道:“饶是你从小跟辛将军学过几日的武功,也不至于就这样不爱惜自己,让我看看手红了没有,疼么?”

“这不算什么,”辛野裳长叹了口气:“要是西川的国主是世子哥哥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