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楚直着意要给黄矸无上荣耀一样,黄老将军也是倾尽全力来招待昔日的“弟子”、今日高高在上的监国皇叔。
像是黄矸这种能征善战有真才实干的老臣,本是不屑做这种近乎逢迎之事,但对于楚直自是个例外。
而楚直也并不傻,在黄府门口看到那盛装打扮的娇嫩少女之时,他已经感觉到了黄矸的用意。
所以当夜黄府夜宴,老将军特意传女儿前来弹琴,这种意图几乎是不言自明了。
从少年时候起定亲,却一再阻隔,堪称一波三折,蹉跎直到中年。
楚直自觉姻缘线弱,加上他对女色也是淡薄的很,竟也没有再认真考量此事。
不过,倒也不是没人觊觎这位位高权重的皇叔,只是那些想进宣王府的,总会因为种种缘故止步不前,其中大多都不是在女孩儿身上,而是在她们的家世之上。
毕竟在楚直这种身份地位,娶亲早不只是男女间事那么简单。
自看出黄矸用意,楚直颇有点为难。
平心而论,黄蒹实在不差,何况又是故旧之女,教养也应错不到哪里去。
可若说要娶这女孩儿,那就不在楚直考量之内了。
前面两个婢女挑着垂缨宫灯,后面两人跟从,再往后则是抱琴捧香的,楚直只淡淡地瞥了眼,并未细看。
只是在目光所及,隐约看到有一道影子在灯光之中好似闪了一闪。
许是他的错觉,许是真有其事,倒也没什么稀奇。
黄矸见女儿到了,喜上眉梢:“蒹儿为何这半天才出来,叫王爷等了半天,还不快来赔罪。”
小姐面带羞色,更添了几分天然的娇美,她止步屈膝,娇滴滴地答应了声:“是女儿的不是。”
旁边有侍女走过来,捧着酒壶酒盏,黄蒹亲自斟满了一杯酒,莲步轻移向着楚直面前走过来,隔着桌子,她徐徐地将杯子抬高:“是蒹儿一时大意怠慢了王爷,请王爷莫怪。”
楚直瞥了一眼。
黄矸在旁这样近,都以为他是在看自己的女儿,毕竟对于自个儿的掌上明珠,老将军可是满意的无可挑剔。
殊不知楚直所瞥的,是黄蒹手中高举的那青铜爵。
稍等了一会儿,楚直才一笑:“这有什么要紧,不值一提。”说话间,伸手将酒盏接了过来。
在黄蒹身后的侍女之中,有一道身影的衣裙摇曳,好似是被夜风撩起。
楚直正要抬眸,黄矸大笑:“既如此,蒹儿还不捡你拿手的曲子给王爷弹奏一首。”
黄小姐答应了声,后退两步,见无琴来,便略回头:“红线。”
楚直听到“红线”一字,也看过去,正见有一侍女推了另一人。
接着,一个身形娇小的侍女抱着琴闪身而出。
她好像完全不知发生了何事,又像是被惊吓坏了,两只很大的眼睛无措地闪动,当跟楚直的目光相对之时,就好像是被红灯笼照着的夜湖水,有一种令人心悸的惊魂动魄。
辛野裳挪步,几乎不知自己是怎么走上前的,她的双腿已经僵硬的不能动,手却抖的像是着了邪。
当面前的侍女总算挪开一线,当她终于看见那被簇拥在灯影之中的青年之时,她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双眼。
梦境跟现实猝不及防地融为一体,连同集信寺那夜跃然于纸上的那美少年的画像,也都在此刻扰扰而至。
他?是他?
对,是他。
曾经困扰她谜题不解的人,曾经叫她乍惊乍喜的人,曾经跟她朝夕相处生死与共的人,最亲密而又最陌生的人。
就在眼前。
“阿叔……”
那一声呼唤冲出喉咙,滑过舌底,闪过齿缝,就在冲口而出的瞬间又被死死封缄。
而就在被黄蒹呼唤、被身边的侍女推出来之时,她跟席间的人目光相对,也就是在这一刻,辛野裳发现,楚直并不认得自己。
那一双她铭心刻骨的凤眸里,波澜不惊,看她的眼神,淡漠的像是看……
路边的花草,飞舞的虫豸,最不起眼的万物。
甚至连一个陌生人都算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