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第 76 章

容均天面上那一抹笑意,就仿佛他察觉了什么楚直所不知的隐秘,让楚直颇为不快。

但楚直并未跟他计较,毕竟见也见了,该说的也说够,倒要尽快办正事。

被从南越带来的巫祭人数颇多,有男有女,男子用盘头,女子蒙面,因巫祭说有益于起阵,倒也罢了。

其中有两位,容均天是认得的,正是当初找来给辛野裳看诊之人。

如今见楚直竟把此人也找了来,容均天并不觉着惊讶,只是稍微感慨于这位皇帝的势在必得,无所不用其极。

闻信寺正殿中庭,地上用无根水绘出奇异的符咒形状,楚直从上回便看出,这些符咒看似杂乱繁复,但实际上竟是沿袭五行八卦图而来。

巫首取出法尺令牌,吩咐两名巫祭各自手持,分立阵外,又从木匣子内取出一块黝黑沉重仿佛石头一般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放在阵眼中间。

其他八名巫祭围在阵外,手中各自抱着一个铜钵,内中点燃的是巫祭秘制的返魂香,乃是用龙涎、沉香等调制而成,气息独特。

容均天按照吩咐,已经沐浴更衣,被巫首引着走到那黑色石前:“国主,请恕冒犯。”

他的手中多了一把锋利的刀刃,刀子并不大,却极薄,寒光烁烁。

容均天道:“慢。”

外间的楚直看向容均天,却见他取过刀,面不改色地轻轻在自己的手腕上划下。

割开皮肉,鲜血涌出,血液如小小溪流一样落在那黑色石上。

与此同时,外间的八名巫者开始轻敲铜钵,铜钵上传出一阵阵空灵古怪的乐声,而原本缓缓上升的烟气被搅乱似的,化作片片,扭动如蛇。

容均天顾不上看别的,只望着鲜血滴落在黑石之上,只见血很快便渗入石中消失不见,就仿佛有什么在吸着一样。

但又过了会儿,自黑石底下,鲜血如同蚯蚓般爬了出来,好似被导引着似的,沿着地上画出的符咒之纹路慢慢延伸,看着就如同是血画成的一般。

容均天暗惊。

之前他找了南越巫师给辛野裳诊治那离魂症,却并没有用到这种类似血祭般的法阵,可见这般倒转而为的术法,更加复杂。

而容均天也明白过来,这是要用他的血把地上的那些符咒纹路都填满,可如果真如此的话,只怕他满身的血都不够用的。

可很快容均天又看出蹊跷,因为他察觉,从黑石底下流出来的,好像不单单是自己的血,而如同是……血水。

“国主,”巫祭在旁注视着,苍老的声音提醒:“或者国主可以试着去想一想心中所系之人。”

容均天刚恍惚的神思被拉回,他凝了凝神,双眼微闭,心中浮现辛野裳的音容笑貌。

杂乱无章的,一时竟不知从哪里想起,所以只是任凭思绪自己飞来舞去。

他想起两人初进西都,在觐见过国主之后,国主身边的细作悄悄向他禀告,说是国主十分喜欢“郡主”,有意封为妃子。

幸而容均天早有安排,但那丫头完全不知道危机在即,或者说她早有准备,根本就是不在乎。

辛野裳非但不在乎自身安危,甚至还有暇去多管闲事,先是为一个卑微的宫女得罪公主,又彻底把后宫搅乱了一个天翻地覆。

容均天曾听过不止一人在他面前说起那日辛野裳纵放宫中那些采女之事,说她如何以一己之力喝退宫中侍卫,如何孤勇不惧护送采女们出宫,说起这些的时候,那些人无一例外眼中都是久久不能平息的震惊、以及……无法出口的一点崇敬。

容均天当然不赞同辛野裳这么做,但他虽不在场,却能从那些口述之人的只言片语中想到那丫头的神采飞扬,就如同当初……在襄城。

是啊,襄城。

那时候多么好,辛野裳还是个不知世间纷扰的小丫头,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敢爱敢恨,明媚灿烂。

是他因一己之私把她拽入了未知的漩涡里。

殊不知,在他做了这个决定的时候,就也注定了他们会分道扬镳。

于是才有了后来的生疏,争执,还有、还有先前跟楚希正问起自己跟辛野裳之间关系的时候,东平那皇帝的“难以启齿”。

一定是很丑陋吧……容均天心想。

仿佛,有一点后悔。

容均天的目光朦胧,甚至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流了太久的血,可手腕上的血却依旧没干,还是不疾不徐地向外流淌,就像是永不干涸的溪流。

容均天的心神都在“过去”,所以没有细想,因为按照常理来说,割腕之后,过上一阵子伤口的血液便会慢慢凝固,很不至于流的这样“平缓”。

楚直瞥了眼面前的容均天,看到西川国主有点飘忽的脸色。

没有理会,楚直淡然地划开自己的手腕。

东平皇帝垂眸望着自己的左腕。

他分明记得,这里曾经是有过一道伤痕的,可现在竟然消失了。

利用小叶子的血试行离魂术的经过,好像只成了他记忆中的一场幻觉,莫说其他众人不记得此事,而小叶子也真真的不复存在,甚至就连他自个儿身体的痕迹都消失不见。

楚直抬手,任凭自己的血滴落黑石,又同样从黑石底下缓缓爬出,覆盖地上的符咒纹。

巫首手持法尺令牌,口中念念有词,说着些他们听不懂的咒语,伴随着那一阵阵似有韵又似无律的铜钵音,骇异之余,催人欲睡。

与此同时,那本来如同片絮飞云一样上升的香烟气,竟自在血咒之上汇聚,然后形成了一条笔直的线,白茫茫地烟线缓缓直冲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