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白彻在殿中再次躬身,“是,学生不懂朝堂之事,但不懂朝堂之事,却有不懂的看法,若有冒犯天子与诸位大人,还望见谅。”
得了天子首肯,郭白彻才转向定远侯,仍旧是躬身行学子礼,礼数全,而清风霁月,“世家与皇权之争,古来有之,史书屡见不鲜。无论东宫为婴童,稚子,少年,或是成年,都有被世家所胁迫者,甚至于后世公认的明君,也不乏有当初为世家所操控之经历。这取决于外部的环境,临近诸国的施压,国中经历的纷争,还有当时时局的复杂性和偶然性,而并非当时的东宫、天子是婴童,稚子,少年,成年,亦或是男子女子。女子面临的困局,未必换成男子就能解决,今日东宫面临的危机,也并非另立新储就不会面临。今日若避而不谈其他,却将东宫说成这一切的事端,日后真计入史册,恐怕才会为后世所诟病。”
郭白彻说完,不少人心中大彻。
也有人当即起身,“黄口小儿,今日殿中所言之事,岂容你信口雌黄。”
郭白彻仍朝那人拱手,循礼道,“学生并未涉足朝中,亦不懂朝中之事,只是国子监求学时,夫人与诸位大人的教导铭记于心。也知储君之位乃天子钦定,无论东宫乃天子之后,或宗亲之后,都是君,忠君乃臣子本分。若今日因为世家曾凌驾于皇权之上,就要另立新储,若他日新储为皇子,也被世家凌驾于皇权之上,那诸位大人又当如何?皇权被世家把持,不追究世家,反倒追究天子,储君,这等用心,当真是为了西秦国运,还是一己私利?”
郭白彻言罢,殿中纷纷哗然。
殿中老臣也缓缓起身,“狼子野心,也就蒙骗这朝中涉世未深之人,连国子监的学生都能看得明白,这大殿之中反倒还有只听冠冕堂皇言辞,看不明白谁想取而代之的意图?口口声声要清君侧,敢问十余年前,当清君侧的时候,你在何处?如今要另立的新储,是哪家子弟?”
此话一处,朝中再次噤声。
而老臣的话,也让朝中稍有资历的回顾起早前,当初景王之乱结束,皇室式微,天子以公主之尊登基,年少则居高位,龙椅之上听不懂的时候是大多数,再加上宫变之后处处提心吊胆,身边的人就似救命稻草,天子就算换成旁的皇子,也会如此。
而当时世家把持后宫,权势也随着天子的登基一步步攀上顶峰,那时的天子是有几分傀儡的意味。当时还有一个背景,就是当初景王逼宫,也同今日一样,剑拔弩张,不少忠臣良将都血染宫中,死了不少朝中肱骨,这原本对朝中,对军中,对西秦都是损失。
原以为天子登基,景王之乱的影响很快就能过去,却没想到世家将天子紧紧握在手中,一步步控制,谋求私利。当时清查景王党羽,就被世家利用排除异己,朝中上下不少人受了牵连,惹得朝中怨声载道。
当时斥责世家专权误国的老臣不少,但大多遭受排挤,罢官,归养天年,甚至有以死明鉴,撞死在大殿中。当时天子吓倒,而后的几日都不愿上朝,因为上一次朝堂见血,还是景王之乱的时候。
那时朝中几日都不见天子身影,那时的天子也不过眼下东宫的年纪,是真正这么一步步从早前的天之娇女走到今日,成为真正的天子。
在所有的朝臣里,真正做到了能在世家的周旋中,又能辅佐天子,还将朝堂之事洗漱记在心上的,只有魏相一人。如果没有魏相斡旋,天子到不了今日,魏相也确实辅佐天子,一点点从世家手中拿回权力。
这些,换作任何一人都一样。
不会因为天子是皇子,这些世家就对他包容。
天子是女子,但也是从荆棘中一步步走过来的,而在天子渐渐掌控权力之后,天子与世家之间门的关系便开始割裂,也日益生疏。
等天子在前朝站稳脚跟,后宫便不再重要。
上君也是哪个时候入宫的。
到后来,后宫中只剩上君一人,世家的势力在天子这处其实已经示弱,眼下定远侯却拿此处说事,但只要在朝中时日长些的朝臣都是知晓。
景王之乱结束,但景王余孽在各处作祟,自立为王,惹得当地民不聊生,平乱需要时间门;百废待兴,休养生息,这些,也都需要时间门,并非朝夕之间门能扭转。
凡事皆要循序渐进,这些,定远侯久在朝中不可能不清楚。
今日,无非是借个由头,谋取私利罢了。
“天子尚在,大殿中已经拔刀,这原本就是逼宫,何必寻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朝中亦有官员对峙。
定远侯笑了笑,径直上前,众目睽睽之下,手起刀落。
顿时,官员血溅当场,殿中惊呼声响起,也让不少人不寒而栗。
信良君起身,沉声道,“定远侯,越界了。”
定远侯看向他,信良君一手按在腰间门的佩刀上,目光里噙着寒意看向他。
四目相视里,都在试探着对方的底线,也在猜测对方下一步会做什么,可能的意图,也在权衡,思量,甚至无声博弈中。
最后,还是信良君先开口,“定远侯的意思,陛下与朝中都知晓了,定远侯若不想西秦国运式微,就到此处吧。”
殿中纷纷屏住呼吸,也等着,不知定远侯会如何开口。
最终,定远侯低眉笑了笑,未置可否,遗憾看他,“信良君……”
信良君皱紧眉头。
而殿上,天子也悠悠开口,“定远侯要清君侧,另立新储,那定远侯觉得,谁来做这个储君?”
尽管方才朝中也有人问过,但从天子口中问出,便是话中有话。
两人都心知肚明。
“宗亲之中,再挑选合适的人。”定远侯应声。
天子笑道,“可朕觉得,东宫就是最合适的人。”
“东宫是女子,容易受世家把持。”
“那就解决世家的事。”天子笑着看他,“定远侯不是要清君侧吗?”
定远侯拢眉看她,天子却又笑了笑,平静唤了声,“方卿。”
大理寺卿方有恒,应声入了殿中,“陛下。”
“说吧。”天子吩咐一声,方有恒应声照做,“殿下,侯爷,原户部尚书邱宗实近日已在大理寺牢狱中招供了,这是供词。”
方有恒言罢,拍了拍手,有大理寺官员上前,将手中的卷宗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