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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脂功业 徐十五娘 2616 字 2个月前

踏着雨,他还得出门去交校对稿子。编这套书用掉了几个月,如今大石落地,交了倒不急于回家,先到茶馆去坐了一坐。便是这么碰上的汪时敏。

远远从街上走过来,叫他道:“哎!这不是浦先生么?”

浦季宾抬起头,全没想到汪时敏还会这么热情地招呼人,难道是战乱把人心都磨软了?但以他年来颠沛的经历,总觉还是磨硬的时候多。也没想到汪时敏会在嘉陵。

两人寒暄一番,浦季宾忍不住问起。汪时敏答道:“我到研究院去开例会,明天就回下关去了。”

浦季宾说:“哦,原来如此。”他已喝完最后一口茶,擦净手起身,朝街对面走去:“汪先生先去忙……我还要去买点吃的。难得来这边一趟,拿回家去,给小孩子解馋。”

汪时敏说:“看不出,浦先生还这样顾家。”

浦季宾笑一笑,笑完却莫名有些讪然。低声道:“没有个太太持家,也是没办法的事。”他还真的没有续弦。和邻居共雇了个帮佣做些琐事,幸而两个孩子都不是太难带。

八九岁了,都已经会做些家务,有一回见他晚上睡觉时蜷在被子里不做声,那女孩子过来推他一推:“爸爸,你是不是肚子疼啦?”

浦季宾说:“没有。你去睡……”

她却没动,静静浴在月色里,显得身形小小的。忽然说:“爸爸,你再娶一位妈妈,我也不会害怕的。”浦季宾先愣住,跟着才想起来,白天又有人撺掇他去相亲,他没答应。推辞说没有兴致,其实自己也不知为了什么。若说故人,先前那位叶五妹已经过世许久;若说爱情,他与任希靖却也离散数年了。

是西迁以前的事,就在那寒假里。起初浦季宾立刻便要回乡去,末了却迁延六七天才走,一是车票难买,二是不舍得同任希靖分别。不消说,那七八天里两人不分黑白黏在一起,吃饭睡觉都不肯分开。浦季宾从恋爱中感到极大的力量,好像全世界的事情都鲜活起来了。从前,他的日子就像盏长明灯,一天天静定昏黄地流淌下去,现在不同了,像蹚进了国际饭店顶楼的舞池,看什么都带了色彩。

任希靖站着洗碗,他过去拦腰搂住,从后头伸出两只手。任希靖说:“那你洗,我去躺了。”

“我就要这么洗。我洗,但你就这样站着,不要走动。”任希靖好动,到底脱身换到了浦的身后,到他发顶与身上一通乱摸。浦季宾怕痒,被摸得直叫唤,说道:“你不要动,我裤子要掉了!”

“掉了才好。那不是正好?”一句话,说得浦季宾又窘了,不禁问:“你的面皮怎么这样厚?不知道从哪里学的。”

任希靖答道:“我当然自有学处,不像你。”说完,厨房里忽地静了一霎。浦季宾正要拧开自来水,此刻手在龙头上搁着,动也没动,说:“你什么?”

任希靖说:“一见了你,无师自通。”自悔失言,为时已晚。却还安慰自己,浦季宾已是有两个孩子的人,难道还会在意这个?

浦季宾却穷追不舍:“你连做……那件事,都好熟练。花样也多。我都不知道那些的!”

离散竟只是因为这个。连他自己都想不到。在珠城时,曾经和旅店里一位陌生人成了朋友,说闲话时讲过这个故事……是把任希靖转换成了一位女士,因为他不敢讲出真的来。旅店大厅里,停了电,也是这样一个昏昏的,浴在月光里的夜。

那短暂的七八天里,他当然问过任希靖:“你是什么时候喜欢的我?”

任希靖道:“在读书时候,我想认识你也没有很久罢?从你跟我熟悉,我们住一间屋子。我喜欢你这么些年了,不说还不知道。”

浦季宾笑道:“原来你这么些年,一直喜欢我的么?”

任希靖微笑了,点一点头。那微笑回想起来,现在都成了罪证,浦季宾一想起它,立刻便问:“那么,你对床上的事,又怎么那样熟悉?”

“这个,自然是——”至此,任希靖却不愿意扯谎糊弄过去,所以顿住了。扯谎既麻烦,又太没有意思。

“你跟外国人搞的么?还会有谁呢?汪时敏吗?”这名字第一个跳出来。浦季宾想起在枫丹那回,任汪二人之间何其熟稔,立时生了怀疑。

任希靖说:“我却没有喜欢他什么。他家里是做官的,出洋前就定了亲,不好再找女朋友,我们两人既住在一处,便凑合一番。”

浦季宾听了这话,简直难以相信。“凑合一番!这是什么事情,也可以凑合一番的吗?”他高声道,“何况汪时敏那么不好来往的人,他原来会为了凑合,就随便给人开后门!”

踏着雨,他还得出门去交校对稿子。编这套书用掉了几个月,如今大石落地,交了倒不急于回家,先到茶馆去坐了一坐。便是这么碰上的汪时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