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他没想那么多,只是喜欢而已。从小就喜欢。
老天带他也不薄,他比别人少了些东西,却也多了些旁的。他原本没有要走艺术生的路,却实在不擅长数理化,加上听障问题英语也普普通通,高中才系统地找到老师正式提笔画画,从素描开始,一张一张枯燥练习却也乐在其中,而后渐渐发现他与那些从小习画的同学们差距越发小,提起笔回过神一整天就过了。
“老天赏饭吃。”
他偏好冷色调,恰巧带他的老师也是,每每对他鼓励有佳,他就这样顺利无比地学了艺术,却没多想过出路,仿佛有天赋就有了一切,可现实中天赋是很抽象的东西,并不容易被看到,不能帮他找到出路,甚至不能帮他泡一碗面。
幸好,还有陆真。陆真勉强运营着一个破落的玻璃作坊,也许是他现下最合适的归宿。
“谢谢,很多事。”他认真地重复。就连陆真也是项羽介绍给他的,让他有一个可以真正做玻璃的地方。
他发信息给陆真说明天去找他,当然这只是个形式,因为陆真总是在那个小作坊里呆着,没什么别的事。
果然对方很快回复说:来啊,我让媳妇儿杀只小笨鸡,吃小米和生菜长大的,贼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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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命不大好,但阮阮心智挺健全的,而且不是装的。
第4章 “威尼斯”
阮幼青总是醒的很早。
出门的时候抬头望一眼天,一片云都不见,看着就觉得热。
陆真的作坊在市郊的老工业园区,连地铁线路都没挖到那么远,下了地铁要接着再骑二十分钟共享单车才到。
远远就能看到黑色大理石院墙上贴着几个布满灰尘的不锈钢立体字“威尼斯玻璃工坊”。
“幼青哥哥!”小女孩背着书包站在院门口冲他挥挥小手臂。
阮幼青停好单车,快步走过去:“今天不上课?”
“今天周六呀,爸爸说你要来,我昨晚写完了作业他才答应带我来的!”
自从大学结了课,阮幼青完全没有了周几的概念,似乎每天都一样。陆真的女儿陆可可今年才上小学一年级,很喜欢他做的小玩意儿,书包上挂的那只绿色八宝糖还是她入学之前阮幼青送她的礼物。虽说只是实验之作,可小姑娘爱不释手,硬是让爸爸帮她加工了一下,加了小小的链接环,栓根绳子便可以吊在书包的拉链上,平时轻拿轻放谨慎护着,生怕玻璃做的水果糖被碰碎。
“今天要做什么给我?”可可仰头盯着他。
“今天不了,我是来找你爸爸商量事情的。”阮幼青见她仰头仰得辛苦便蹲在她面前。
“好吧……”小脑袋耷拉下去,看的人于心不忍。
“下次给你做一根棒棒糖。”阮幼青摸了摸她的头顶。
小姑娘拼命点头,活像个摆在汽车中控台上方的摇头娃娃。
目送小姑娘进了不远处的办公室,他径直走进已经开工的厂房,陆真站在角落里,张嘴咬一口妻子举到嘴边的油条。夫妻同甘过,现在虽算不得苦,但着实不能跟往日比,听说那时候这里还是个小有名气的水晶吊灯厂。
大约是千禧年前后,装修界盛行华丽复古的欧式宫廷风。不管是新起的高级公寓,亦或是家里有条件翻新装修的老房子,都免不了奢华的大理石地砖和雕着花纹的石膏吊顶。当然,最重要的是吊顶中央一定要有一盏华丽耀眼的水晶灯,这简直就是当年欧式标配三件套。
而陆真家的玻璃厂正是乘这股势而起。那时高中毕业的他专程去南方学艺,请了几个师傅回来,将原本家里做玻璃器皿的厂子转型做水晶灯愣是做起了规模。用他的话说,水晶不就是折射率好的玻璃吗,大几千上万的市场多容易饱和啊,酒店宾馆啊,大老板啊,这样的人的有几个?咱们就做普通玻璃款,做精致了,谁都能买得起。厂子没两年就小有名气,跟地产商合作,精装修的房子一批就是几百上千个的出货量,员工一度到达六七十人,陆真觉得叫玻璃厂不够大气也不够新派,干脆给厂子改了名字,不知是从哪听说意大利的威尼斯是现今玻璃产业的制造中心,查了一下似乎暂时没人用,威尼斯玻璃工坊的名字就是这么来的。
可流行是风,永远不停。随着主流审美的转变,欧式的华丽复古风渐渐变成了俗不可耐的代名词,人们移情别恋,先后又一窝蜂喜欢上了美式乡村,日式温馨,欧式简约。直到现在,性冷淡的极简风又变成了新趋势,水晶灯这种酒店大堂才会选择的奢靡物件再不受青睐。
厂子这几年从之前的近百人规模缩减到二三十人,再到当下的七八个。有手艺的老师傅走得差不多了,陆真也陆续卖掉了一些厂房和地,留下了个小作坊养家糊口,接一些流水线玻璃制品的代工。而厂房前的空地被陆嫂废物利用养起了鸡,说是为了让女儿远离激素催生的肉和蛋。
虽说他没想那么多,只是喜欢而已。从小就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