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乐,镇。”声音从嗓子里挤出来,阿齐双眼通红,呼吸艰难:“那是,故乡。”

故乡,也叫血地。出生时人的一半便死在那,漂泊无定多个春秋的另一半也该埋在那。

宗荣还记得第一次见金牙是在混乱的街巷争斗里,少年活脱脱被打偏了鼻梁,满脸是血丑得震撼人心。如今最见他是在狭窄出租屋的厕所里,坐便器上,整颗头罩在灌满氦气的塑料袋里,眼下青紫表情扭曲,仍旧丑得震撼人心。

宗荣想,这家伙跟在自己身边这么多年,居然还学不会假装体面,活该被埋在鸟不拉屎的偏远小镇里,活该挨着他的穷父母睡在最差那块墓地。

也许几十年,他哥垂垂老矣地出狱,也将死在那里,埋在他们的血地。

下午宗荣开车到了枫山一处别墅区,枫红色的房顶在葱郁的绿里夕阳般沿着烧,远远在山下看着倒真像熊熊山火,不过方圆公里的别墅里只住一人,就算真烧着了,也只烧得死那一人。

烧死了也没什么不好,宗荣不无恶意地想,烧死了陆秉烛,他就自由了。

陆秉烛的别墅里没有一扇锁住的门,也没有一盏亮起的灯,青苔斑驳攀上门廊和玄关,枯死的花园满目萧条,从外部看荒凉又老旧,像被人遗忘了几个世纪一样。

屋内的陈设还算干净,只是太过古朴,锈噬的痕迹到处都是,书架、吊灯、楼梯扶手……沿着螺旋雕花的楼梯上去,身边青黄的墙壁上挂着的不是什么名家名作,而是多幅笔划凌乱、色彩明丽的宣纸画,好几张图画里甚至还出现也许是作画者无意沾上去的手印。

作画的人当时大概是趴在地上,一手撑着,另一手抓着画笔随意动作,小孩儿似的喜欢什么颜色便沾什么颜色,眼睛看见什么便画什么,时而画累了就挑一个水果,坐在宣纸边不管不顾地吃,甜蜜的果汁顺着手指滑过手臂,最从伶仃的关节落到画上。

宗荣多少也听过所谓的抽象派画家,只是抽象到这个地步的,倒是闻所未闻。

好一个自由自在的“画家”。

宣纸即使是做过特殊处理保护起来,现在看也能看得出时光流逝的痕迹,这“画家”应该也是多少年前的,能单独在陆秉烛家中占据半壁江山的,想来也不会是什么籍籍无名的人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