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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晚上熬一宿。

余生平的人生与所有人的人生都相同。小时候上学,长大了工作,过年的时候会休息,郊区信号好的话,他还会看上几个小时的春晚。

余生平喜欢看春晚,没有插播广告的节目,所有人都笑着,连成片的红色,不是因为死亡,而是因为迎接春的希望。

余生平不理解那些感人肺腑的回家故事,人不感动,就没办法流泪,可他不能不哭,因为他的母亲热衷于为这些戏份捧场。

他的母亲是多愁善感的人,可她的羸弱并不纯粹。她遍体鳞伤却杀人不眨眼,她一面致力于粉碎与儿子的和谐关系,一面又为那些温馨的家庭故事而流泪。

余生平从不觉得他的母亲是个弱者,母亲是孩子望向外面的门,余生平惨淡的童年里没有门,余生平住在连阳光都见不到的牢笼里。

摩肩接踵的人匆匆归家,火车站旁的农民工背着布娃娃,又是挤上一辆春运的火车,十年如一日,二十年如一日,这世界上永远有人食不果腹,余生平从未经历过吃不饱饭的人生,余生平哭不出来。

电视台的镜头要拍成群结队的人,要拍脏兮兮的裤子,要拍在连接车厢坐着编织袋熟睡的脸,他们喜欢回家,被拍醒时眼里满是希望。

母亲就要落泪了。母亲总爱在这种时候落泪,在辛苦奔波的父母说出那句,「为了过年,为了回家」时而落泪。

母亲的泪水很有感染力,漂亮的眼睛蓄满泪花,抽噎着,躲闪着。

面巾纸被泪水压得弯了腰,可越擦越流,越流越擦,小声的啜泣变大,直到最后的临界点,突然大哭。那时母亲总会想起过去,想起自己对儿子的好,又想起其他。

说来奇怪,母亲病了以后,总会忘记许多事,忘记自己伤害过自己的儿子,忘记自己杀了人,却永远忘不了曾经对儿子的好。那些连余生平都开始模糊的过去,母亲总能记得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