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枫点了点头,化作雾气散去,但他的气息仍停留在玉清池身侧,任他带着自己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踏入灯火通明的人世。
城郊是一片十分广阔旷野,即使玉清池步伐极快,也走了数刻才来到人烟稠密的城镇。
此地俨然是个凡世大城,虽然天色已晚,但城中往来的行人熙熙攘攘,城中灯火璀璨通明,街道两边的屋宇楼阁,富丽巍峨。
玉清池在城门外略停脚步,仰首看见城墙之上高悬着的“中州”两个大字。
“走吧,我们进城。”玉清池眸光微动,迈入城中。
今日不知是何喜庆吉日,城中灯火通明,张灯结彩。街头人潮涌动,小贩摩肩接踵,舞乐游龙,锣鼓震天。落枫隐在玉清池身边,一路行来,直看得眼花缭绕。
可玉清池自入城以来,不知为何,心情好像突然变得很糟。进城之后就一言不发,连落枫兴致勃勃地同他说话,都漠然不理。落枫抬眸望去,却见他眉头深锁,面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怒意。
落枫早已习惯玉清池的忽冷忽热,如今见他面色不善,也不知对方怎地又不高兴了,也不敢问,随玉清池沉默地走在人群熙攘的街道上。
此地热闹非常,来来往往的行人鱼龙混杂,可众人口中谈论之事却只有新鲜上任的国师大人。
“……咳,你们说这位新上任的风雷国师究竟是什么来头?我朝延绵数百载,国师向来在洛门世家的子弟中产生。前任洛国师法力滔天,足智多谋,在位数十年,从未犯错,竟一夕被陛下废黜,真是奇哉怪也。”
“他能有什么本事?家兄的连襟与他同朝为官,远远见过几次,说他的能力也就那样,根本不及洛国师的一半,长得也平平无奇,根本毫无可取之处。”
“那可不是?听说这位风雷国师虽然长得一般,行为却是古怪,三伏天里,还一身黑袍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你们说这些修仙之人,是不是身体都不行?”
“怎么可能?从前的洛国师可从来没这些怪癖……哎,你们说这洛国师到底哪里不如现在这位了?生生被他从位置上顶了下来?”
“说到底,都怪他们洛氏门风不正,出了洛云寰这个与鬼族邪祟勾结的孽障,连累得整个洛门世家颜面扫地,自然无颜继任国师之位了……”
玉清池忽然停住脚步,浑身杀伐之气暗溢,更显阴冷森寒。
七嘴八舌的行人已渐渐远去,玉清池站在街道的中央,面容冷峻,萧索落寞。
落枫有些担忧道:“你怎么了?”
玉清池摇了摇头,继续往前走去,黑色衣袍下摆被夜风吹起,宛如暗夜苍鹰在低空中张开了羽翼。
“没什么,陪我饮一杯吧?”玉清池说着,踏入一间人不算特别多酒肆之中,择桌坐下。
落枫的气息始终萦绕在他身边,让他自心底而生出心安的感觉。
“我不会饮酒。”落枫轻声说道,声音像是被风吹起涟漪的湖面,轻柔和缓,“我只是一个影子。”
玉清池侧过头,眼尾往上勾起,仿佛对着空气笑了笑:“你果然还是不满意我给你的身体。你放心,以后所有机会我再给你弄个更好的。既然你不会饮酒,那就陪我说会儿话吧。”
“这里是中洲皇城。”玉清池问店家要了一壶酒,目光微寒,抬头向远处望去,目光穿过大半个城池落在远处影影绰绰的高墙飞檐上,“曾经,师尊带我来过这里。”
“哦。”落枫轻声问道,“所以你来到此地,是认为你师尊在城中?”
玉清池摇头,无声地笑了笑,若不是他眉目森冷,眼中泛着寒意,看上去和世间任何一个俊美无双的年轻人都没有差别。
“是鬼帝之印指引我来的。”玉清池收回目光,状似漫不经心道:“它告诉我,此地有我的故人。在去见师尊之前,我必须先将他料理了。我原是不信,不可能有人比师尊更重要……”
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很轻,眼尾微微往上挑起,露出一个称得上妖异的笑容,但他的眼神却冰冷无情,仿佛被一层坚硬的寒冰覆盖,一丝温度也没有,就连早已习惯他忽冷忽热态度的落枫也感不寒而栗。
“客官,你点的酒来了。”一声脆响,店家端上温好的酒水。
此时月色如霰,冷光漫天。玉清池为自己斟满一杯,温热的杯盏握在手心,他抬头望向空中明月,忽然真正笑了一下,语气也变得温和起来,像是在对虚空中某个看不见的人细语。
“我还从未饮过酒。”玉清池未饮先醉,不知在对谁说着话,语气中带着些许有恃无恐的恣意:“师尊,你曾经总说修为浅全因欲望深,要我摒弃不必要的欲念,我长大后连你亲手做的枫露茶也没喝上过几次,更遑论饮酒了。如今你若看见我堂而皇之地做着你曾经不允我做的事,必定很不高兴吧。”
落枫点了点头,化作雾气散去,但他的气息仍停留在玉清池身侧,任他带着自己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踏入灯火通明的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