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快点去看看她吧,我到楼下找个咖啡店坐坐,你好了给我打电话。”今昭再度催促他,周北屿迟疑,最后对她说,“那你找到地方发定位给我。”
他又牵了牵她的手才离开。
今昭目送他背影消失在前方,转过身重新坐电梯下去,在附近找到一家最近的咖啡店,把定位发给他。
店内开着暖气,咖啡浓郁,今昭顺便点了块小蛋糕,坐在靠窗边椅子上,望着外面发呆。
她思绪繁杂,放空好一会,觉得这样不行,拿出平板打开了绘画软件,打发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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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内。
周北屿一进去,便看到躺在床上的人。
女人虚弱,眼角皱纹加深,乌黑发间细看,里头竟然夹杂着几丝白发。
这些年,周北屿偶尔回来过几次,匆匆忙忙住一晚便离开,母子相对的时间少得可怜。
高三那年,是他们矛盾最激烈之时,自从他那晚把卷子作业都撕掉后,她似乎吓到了,不敢再多说什么,周北屿颓废了几天,冷静下来,在学校老师领导的一轮轮谈话中,重新捡起了学业。
他明白,脱离这里的最好方式,就是学习,只有考上大学,才能冲破牢笼,离开这个囚禁他的地方。
他没日没夜做题,仿佛生活除了学习就没剩其他,人也一天天沉默孤僻下去,方琴一边担心,一边又松了口气,他终于把心神放在了学业上。
只是两人再没有正常交流说过话,周北屿在家几乎是安静的,房门永远紧锁,方琴小心翼翼,害怕再同他发生争吵,关系就这样维持着压抑紧绷的状态,延续下去。
中间他爸回来过一次,大概是收到了消息,他出差频繁,少有参与他的成长,周北屿在发现离婚这件事之后,对他也并无多话,两人在客厅静坐许久,沉默以对。
母子关系最和谐的时候,是周北屿分数线下来。方琴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坐在沙发上哭了很久,一个个给亲朋好友打电话通知,等她弄完回过神时,才发现周北屿已经在房间收拾打包好了行李。
“你要去哪...?”她愣了很久出声,男生低垂着头,他已经长得很高了,即便如此低着,也需要她抬头仰望。
“去京市。”周北屿语句清晰,字字扎在她心底。
“你的愿望我已经完成了,我想过属于自己的生活。”
“以后学费生活费可以不用给我,我会自己想办法。”
“你什么意思...你不要妈妈了吗?”她慌忙中拽住他衣袖,死死抓住不放,周北屿没有挣脱,只是眼神毫无波动站在那里。
“我会给你养老。”
“只是现在,我想要一个人独自生活。”
然后就是漫长的几年,刚开始方琴还经常会给他打电话,察觉到周北屿的冷淡敷衍后,慢慢就少了,他寒暑假过年也不回家,只偶尔在她要求下,回来看过她几次,工作之后,时间更少。
周北屿已经记不清上次见面是什么时候了,依稀感觉,那是一个春天。
病房里,方琴在他进来时便察觉醒了,睁开眼,看到周北屿时很平静,同以前的歇斯底里全然不同,眼神如同一位迟暮老人。
“你来了。”她出声打招呼,眼底还是隐隐露出了激动,从床上勉强坐起身。
“你躺着就好。”周北屿走过去,伸手扶了她一把,只是这样一个简单动作,她便不受控制眼里泛红潮湿。
“好像瘦了。”她目光紧紧落在他身上,仔细打量过后,声音微颤,得出结论道。
这似乎是每个父母看到远归的孩子都会说的一句话。
周北屿没有接这个话题,只是看向她的腿,问道,“脚严重吗?医生怎么说?”
是老毛病了。
方琴一直都有骨质疏松的问题,从前上楼就容易扭到脚,如今可能是年纪大了的缘故,不小心摔倒便造成了脚踝骨折。
除了行动不便外,还要慢慢修养恢复。
周北屿同她简单聊过,再去找主治医师了解了一番,对她说。
“我待不了太久,这段时间给你找个护工,先适应。”
她张了张唇想拒绝,又想到自己此刻处境,看了眼打着石膏无法动弹的左腿,最终把话咽了下去,对他仰头道。
“那麻烦你了。”
“应该的。”周北屿说完,站在病床前,沉默不动,空气久久安静后,方琴察觉到什么,抬眸看他。
“还有件事情要和你说。”他抬起脸,眼神直视她,话语很平静。
“我和今昭在一起了。”
方琴听到那个名字时,反应了好一会。今这个姓氏很独特,少有,她几乎没有费太大力气就从记忆里找出了那张脸。
她们只见过一面,在混乱的商场门口。她却对那张漂亮勾人的脸印象深刻,十六七岁的小女孩,已经出落得灵动逼人,尤其是那双眼睛,像是画出来的,一笔一划都精致。
方琴久久沉默,周北屿也并不太在意她的反应,只是告知她这件事情,他拿出手机,准备出去联系护工时,见方琴突然出声。
“这次,她也过来了吗?”
周北屿动作顿住,安静了一会,点头,“嗯。”
“如果你们愿意的话,可以带她来看看我。”
许久后,方琴说。
今昭是在傍晚前见到的周北屿,时间已经过去好几个小时,她面前咖啡续成了白开水,装小蛋糕的盘子空了,店里除她外最后一位客人推门离开后,玻璃门再度被打开。
穿着棕色风衣的男人走了进来,英俊面容立刻令吧台后的几位小姑娘眼神一亮,出声招呼。
“欢迎光临。”
他却置若罔闻,目光径直在店内搜索着,最后定格在窗边角落。
他脸色一瞬间和缓下来,露出淡淡笑意,迈着长腿朝她走来。
“忙完了,我们回家吧。”
周北屿低头给她收拾着东西,桌上的笔、平板、还有散落的画纸,一一装进包里,接着牵好她的手出去。
“还好吗?”今昭仰起脸问,他抬手拦了辆车,转头答。
“没有太严重,已经请好护工了,我们先回家,我晚上再过来看看。”
出租车停下,两人上车,周北屿对司机报出地址,今昭诧异。
“嗯?去你家吗?”
“你要和我分开住吗?”他闻言也不禁问,今昭顿了顿,神情纠结。
“也...不是。”
在京市的时候住在一起顺理成章,回到这里,突然去他家里,总有种过于亲密的怪异感。
“没关系,家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你睡我房间。”周北屿以为她有顾虑,仔细解释,接着停顿了下又道,“你一个人住外面我不放心。”
车子停在榆水巷,熟悉的街景扑面而来,记忆里的画面不停翻滚,今昭被周北屿牵着往里走,心绪不平。
周围变了很多又似乎没变,路边商铺换了新的招牌,马路扩宽了,路灯也一一翻新,不变的是蓝底白字的路牌,榆水巷三个字屹立在上头,小巷口那家便利店竟然还在,还是红白条纹的二十四小时招牌,在逐渐暗下来天色中,亮起了灯,微弱光芒仿佛黑夜中不倒的灯塔。
今昭一瞬间眼眶发烫,湿热涌来,不自觉攥紧了周北屿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