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没点灯,床边上守着的只有没来得及糊窗户纸而吹进来的冷风,雨落下来,天暗下去,屋子里就愈发的冷寂了。

自从他卧床起,日子便过得浑浑噩噩,精神气儿好点的时候就摸着墙起床去做几口饭吃,起不来时便在床上躺着、饿着,左右他这冷僻的院儿里十天半个月都不会来个人。

意识模糊了那么些日子,今儿倒是奇怪的很,入夜以后他觉得冷,听到外头下起了雨,他意识突然清明,竟能知冷知热起来。

他心里敞亮着,知道回光返照,今晚是最后的时辰了。

清醒起来以后,他便静静的听着满屋子的雨声,破旧的房顶遮不住雨水,直直往屋里头漏,近的都滴在了他的床边上,他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像把枯草一样窝在床上回想着他这糊涂的一生。

张家原不冷清,昔时也热闹过,他张放远不是孤儿,十二岁以前都是有爹有娘的孩子,也有伯叔堂表兄弟。那当儿他日子过得潇洒,今儿下田摸鱼,明儿上山打鸟,还跟村头的老鳏夫学会了屠户手艺,做什么都是一把好手。

因个儿蹿的最快,又一身腱子肉,村里的孩子都拥他做孩子王,呼风唤雨,他说一村里的孩子没人敢说二。

那时候他多春风得意啊,拍胸脯跟老娘说他以后要当村里的地主,挣几千贯钱,房子盖一片儿,娶三五个婆娘生一堆孩子,让张家火火旺旺下去。

他娘总笑他不晓得天高地厚,一点是不踏实稳重,日日只顾着说空话。

张放远发了愿,要证明给他娘看,哪成想那日子还没来,他老子吃醉了酒回来同他娘动手大闹了一场,他娘想不开跳了河,张放远恨得想咬死他老子,却是没等他咬上去,第二日他爹也咽了□□,这才晓得是他娘偷了汉子,老子气不过……

张放远操持了老子老娘的丧事,日子过得颠三倒四。

拿着家里给他攒下娶媳妇儿的钱吃酒耍乐,交着些城里不成器的富家少爷,被人拿着当刀使,还乐呵呵以为自己多大本事,到头来给最信任的主子少爷背了黑锅,下了牢狱,一身病残出来寻不得差事儿做。

自以为肆意洒脱了一生,到头来连个养老送终的人都没有。叔伯堂表兄弟姐妹都不待见他,早把他给撇到宗族外。

在村子里名声也是稀泥,一直是大伙儿嘴里没用的老光棍、不务正业的二流子……病了这许久,大事上热心的村民也没来瞧上两眼,最后落得个孤寡老死在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