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难过

“臣女自幼就向往祖父在外游历,可惜幼时不得机会,长大后更是陷入了种种烦心事中,无法抽身,现在朝局安稳、四海升平,不失为一个良机,所以臣女想出门看看。”

虽然因为不想嫁入皇家,‘撕毁’曾经的口头之约而产生的避祸念头也包含其中。

可对于盛则宁而言,比起游历一事,避开封砚反倒变成了很小很小的一个附带。

封砚没想到会听见这样的回答,不过这个意料之外的答案却不能让他心里更舒坦一点。

与其毫无干系,倒不如密切相关。

“那喜欢我送你的宫灯吗?”

盛则宁撇了下嘴。

早已经对后位没有想法的盛则宁是一点也不喜欢出这样的风头,这种明目张胆的‘偏心‘带给她的只有解释不完的麻烦。

所以她果断又喝了一大口酒。

这酒香味醇厚,入口不辣喉,反而像是含着薄荷一样清凉,她喝了两口也不见难受,反而那眸光越发澄澈明亮。

毫无畏惧、毫无掩藏,还一脸的真诚。

封砚唇瓣蠕动了几下,张口欲说,却又马上抿唇不语,只有那酒熏得秾丽的眉目漾出一抹破裂的痕迹,他仿佛不胜酒力地撑了撑头,又像是头痛欲裂地深蹙起了眉心。

晚风吹不走酒后的燥热,也吹不走满心的哀思。

无情的满月在树梢后探出寒凉的白芒,照得人脸上哪怕再微弱的变化,都昭昭在目。

封砚手掌又撑在腿侧,身子覆了过来,像是一颗趋阳而歪长的树,舒展着树干、枝叶,只为了尽可能地多接近它的太阳。

他微斜着的头,幽深的眸子里半是天边的月亮,半是眼前的她,他轻轻问出最后的问题。

“还——能回到从前,喜欢我吗?”

最后一口呼吸滞留在了咽喉鼻腔,忽然就咽不下去,好像一团湿了的棉花鲠在喉管里。

盛则宁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那张脸,蜷起了手指,身子在他逼过来的时候,又往后贴紧了柱子,背脊骨都僵硬住了。

一种难堪首先浮了出来。

给干涸的植物以滔滔江水,给饿死的牛羊满山蔓草,给失去光芒的人看飞虹横空,给不爱了的人说从前。

她不是一把谷子就能叫回来的鸟,打定主意要离开就不会轻易回头。

盛则宁捏着酒瓶,当着封砚的面,将剩余的酒尽数喝光。

她将腕口一扭,倒置瓶口,给他看一滴不剩的酒瓶。

“我不会回头,您也别回头了,从前种种于我而言不忍回顾,只余难堪。”

封砚身子一动不动,像是被按下了静止,只有那双眼睛越来越红,他用力闭上眼,顿了片刻,忽然一口气就把手里的酒饮尽,不知道是因为喝得急,还是引起了未痊愈的风寒,还没放稳酒瓶就狂咳了起来。

他躬起背,就像是被丢进沸水里煮得通红的虾公,痛苦得蜷缩起来。

盛则宁心里一慌,扔下酒瓶去拍封砚的背,边帮他顺着气息,一边气他不顾及身体胡来。

他现在的身体关乎国家社稷的安危,怎能当做儿戏。

“这是我的问题,你跟着喝什么酒?”大力在他背上拍了几下,很难说没有携带一些私人恩怨。

封砚在咳喘中费力地回答她,声音低哑,“……就是心里难过。”

听见他这般回答,盛则宁心里也不是滋味,但,也只有那么一点点。

更多的是随之席卷而来的恼与怒。

她把几瓶没有打开的酒一股脑推到他面前,狠心道:“酌酒与君君自宽,人情翻覆似波澜。”1

她起身要走,袖摆被他用手,牢牢扯住。

“好,我们不回头看。”他慢慢收紧手指,搅着她衣袖上一朵芍药花从盛放的姿态缩回了花骨朵。

他扬起脸,自下而上地仰视着她,赤红的眼底像是缩着一团微弱的火光,想要熊熊燃烧,又惧就此熄灭,就潮热的夜风里挣扎着:

“那我们能否,重新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