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十分

“和她们去看有什么出息,你看这两年里你十四姐姐、十七妹妹都嫁了出去,就你还在这里杵着,眼下这么好的郎君你不要,那就别怪老头子把这个机会让给你其他姐妹了——你眼睛瞪那么大做什么?不乐意?不乐意你还不快去?”

老太爷当初有一眼相中盛二爷这个乘龙快婿的好眼光,在看人这方面他自诩错不了。

“这两年里,你也见过不下数十个有才有德的郎君,就庞太师那孙子,我瞧着也很好嘛,你也愣是喜欢不上,我还以为是你太过挑剔,谁知道你在上京城还有这样的……见过这位郎君,我方明白你为何挑剔了,罢罢罢!你快领走吧,再迟些,你的姐姐妹妹可要坐不住了。”

“我没有……”

“什么没有,是没有挑剔,还是没有和那连名字都说不得的贵人有关系?”

“……”

盛则宁被苏老太爷呛得一句反驳都说不出口。

姜还是老得辣,这话虽然让盛则宁不舒服,但又让她不得不反思起来。

封砚的忽然出现,的确搅乱了她的心思。

就好像好端端的一潭静水,莫名其妙被投进了一粒石子,水面荡出了涟漪,再无平静可言。

她不想成婚,不仅仅是因为不想失去自由,还是因为……

她再难像当初喜欢封砚那样,再孤注一掷地喜欢别人了。

西府的中秋灯会是自傍晚起。

还没过酉时,太阳就落了下去,只有余霞在天边,黑夜逐渐漫了上来。

像是打翻了墨汁,染尽湛蓝天空。

环佩叮铃,盛则宁穿着一身枫叶色的秋裙从马车了钻出来,皙白的脸被四周灯笼朦胧的光照得柔婉静丽。

西府大街上的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只有特有的几个节日,西府的夜晚才能有这样的热闹。

“则宁。”封砚站在马车旁,向她伸手,想扶她下来。

盛则宁看了眼左右,随行的人都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唯一的车夫也早就跑到前头,拉着马缰看也不敢往他们身上看。

“不劳烦郎君。”盛则宁提着裙子自己就从车梯上下来。

出门在外,他又是隐藏了身份,盛则宁只能以郎君称呼他。

这样的称呼无形中让封砚皇帝的身份在盛则宁心里变淡了。

恭敬少了,随意多了。

封砚自然地收起手,并没有因为被驳了好意而有半分伤容。

“那走吧。”

盛则宁余光打量了眼封砚今日的装束,渐染的雾霞色,就像是像是天海一线上曈朦的天。

未带发冠,只用了一条丝绦系发,长带藏于墨发之中,犹如飞墨里一条翻江倒海的银鱼,在秋风里起荡。

任谁也想不到这样随性漫步在西府街头上的一位郎君,竟就是掌权天下的大嵩皇帝。

“……好。”盛则宁硬着头皮应下。

她与封砚头一个正正经经逛灯会,居然隔了四年,还是在两人都不太熟悉的西府。

盛则宁虽说在这里住过几个月,但属于半熟不熟的程度,没有苏家人带路,她这个不记路的人,很快就带着封砚一道迷失了方向。

本来两人就许久未见,互相之间门都有了些生疏。

情也好,怨也罢,早已经被时间门磨得苍白了颜色,淡去了痕迹。

这灯会逛得闷声不响,甚没意思,盛则宁索性就停下脚步,扭头对封砚道:“不如叫郎君的护卫出来,把我们带回去吧,我……”

因为是突然扭头,意外地就撞进了封砚看向她的视线里。

如此正正好,就让人忍不住怀疑他是不是从刚才起,就一直盯着她看。

犹如那守株待兔的农夫等着一只自投罗网的兔子,撞进这个再明显不过的陷阱。

不过他是个不太称职的‘农夫’,视线相撞的那瞬间门,他竟是面容紧绷,仓促地先挪开了眼,像是欲盖弥彰,掩饰些什么,可不等盛则宁挖掘出他不寻常动作后的含义,他的眼眸又转了回来,仿佛天经地义的,就这样不偏不倚地看着她。

这下轮到盛则宁感觉有些不对劲了,分明她什么事也没做,却也给他看得浑身不自在起来。

就好像夏天被热出一背的薄汗,身上炸痒一片。

“……我是真的不认路了。”她揪起腰间门几根佩带,在指尖无意识地缠了起来,突然就有了一种难言的窘迫。

灯会的看点拢共就那么七八个。

濯春楼的架子灯、临仙阁的水花灯、岁岁平安彩灯树……之类。

封砚低声应她,并没有任何勉强,“无妨,我们就随意走走。”

盛则宁再抬眼,这次与封砚视线汇合也不再意外。

封砚又道:“从我出生起就还未有空闲时间门可以好好看一次灯会,一直忙忙碌碌,从不知是为了何人,为了何事。”

“那郎君现在知道了?”盛则宁知道了他的身世,多少能体会他所说。

封砚点了点头。

他先是移开视线,望向前方。

西府甚少晚上有这样的热闹,男女老少、拖家带口,熙熙攘攘。

“看一盏灯与看百盏灯,并无什么意思。”

盛则宁闻言,顿时眼睛都瞪大了。

封砚竟还是那个‘不解风情、甚没意思’的封砚,说灯会没什么意思。

那她还带着他看什么灯会。

“可是……”封砚一转眼睛,见盛则宁像要发怒,脚不禁往她身边逼近了半步,怕她忽然会气走一样,甚至加快了些语速,解释起来:“若非为了与情,亲人之和乐,好友之快意,所爱之陪伴,一切才赋有了意义,从前是我不懂,才不能理解,现在我已经懂了。”

重要的并不是灯会,而是一起看灯会的人。

盛则宁定定看了他一眼。

唇瓣欲张,偏偏却想不到能说什么。

她只能转回视线,直视前方,急切地想要转开这个话题,就怕那呼之欲出的话就要落在她耳边。

“前面人多,我们就先去那边看看吧。”

话说完,还没等封砚的回答,她已经抬脚往前。

就像是逃之夭夭。

也许是上天听见了盛则宁心里头的祈盼,灯会还未过半,天公不作美,竟然开始下起了雨。

起初还是濛濛雨丝,很快就变成巨大的雨点。

街上惊呼声不断,还有小儿不满地哇哇大哭,乱成一片。

灯笼里的烛火不甘地摇曳了几下,逐一熄灭。

四面的光线暗了许多,有些地方甚至连尽在咫尺的人都难以看清神色。

盛则宁以两手遮住自己的脑袋,虽然被这突如其来的雨弄得狼狈,可心里却是暗暗松了一口气。

“既然下雨了,那我们也快些回去吧!”

谁能想到这大好的日子里会下雨,所以谁也没有想到要带伞。

她才说完话,一件衣裳就罩在了她头顶,带着体温与重量,压得她的睫毛都颤了几下。

“这边。”封砚拉下她的一只手腕,将她往旁边牵走。

盛则宁另一只手还搭在头上,只能顺势扯紧头顶上的衣裳,不然一走动,它肯定是要滑了下来。

这是封砚今日身上穿的那件外裳。

从前他有伞都不知道为她遮雨,如今他没有伞,却还会想办法为她遮雨。

盛则宁都不禁怀疑起来。

这人,当真还是封砚吗?

长衫垂直她的脚踝,随着走动,像是一个温暖的怀抱,裹住了她的身体,在雨里多走一会,也淋不到她的身上。

“郎君要带我去哪?”

其他路人都在往回赶,只有他们逆着人流,往深处走。